那聲音何其熟悉,盡管語氣裡還隱隱帶著責怪的意味,但顧醒卻毫不在意。
他這位父親年輕時也是徵戰沙場的一名武將,臉上被人砍了一道傷疤,甚是駭人,尋常小孩見到都要被嚇哭。腿腳也略有些不便利,都是當年在戰場上受的傷,冬日或陰雨天就痛得厲害,這些年一直在府裡養著,軍中顧家勢力也因此逐漸沒落。
顧醒站住了腳,看著兩年未曾見到的父親,就這麼活生生站在那裡,他忍不住熱淚再次盈眶。
奉安公覺得這混小子今天有些奇怪,正待罵上兩句,突然看到顧醒撲通一聲跪在了面前。
“你這是作何?” 奉安公驚問。
“父親!”顧醒哽咽一聲。
奉安公聞其聲悲動容了一瞬,複又恢複嚴厲的神色,斥道:“又耍什麼么蛾子?難道跪了一夜祠堂還有心悔改不成?你小子什麼性子我還不清楚麼,表面裝模作樣背地裡偷梁換柱,別跟我演戲!趕緊滾回去睡覺!”
顧醒跪在地上紋絲未動,他想起前世父親的死,他拖著病老的身軀請命去了華陽關,在那裡他的大姐夫戰死,朝廷無人,父親只能自己頂上去。
而他作為兒子,卻眼睜睜看著年邁的父親不能在家頤養天年,最後馬革裹屍送回一具孤零零的遺體。當他在封棺出殯之前看到父親最後一眼,雖然面容已經修整,可那頭骨碎裂四肢皆斷的樣子,讓顧醒的心都被挖掉了一樣疼。
這位年邁的老人,臨死之前受了多麼大的痛苦,而他作為兒子,讀了聖賢書,做了文官,只知道在翰林院為前線著急,卻什麼也做不了。
哪怕他拼了命提著劍想要上戰場報仇,卻被他的姐姐姐夫們攔了下來,他們說,你是顧家唯一的兒子,如果你死了,顧家就沒了。
於是他只能留在京城,靜待蟄伏。可就這樣等啊等啊,等到他六個姐夫全部死去,他顧家家破人亡,等到衛嶺被敵人逼進了玉林關,京城危在旦夕,等到朝廷實在沒人可以出戰,皇帝終於允準了他的請求,記得臨走前年邁的皇帝還對他說,朕對不起奉安公。
何謂對不起,沒有國,哪來的家?
此去邊城一去不回,他領了將印,才發現一輩子空讀的聖賢書一點用都沒有,他那麼無力,那麼愚蠢,那麼膽怯,甚至連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如果重來一次,他不要做什麼風流才子,不要做什麼一品大員,他要習武從軍戰場廝殺,他要保家衛國徵戰邊境,他要大燕兵強馬壯無人敢犯,他要天下百姓不受流離之苦侵略之難!
“父親!”他再喚了一聲,“兒子想要習武!”
奉安公道:“你不是一直在習武嗎?”
“不!”顧醒無比堅定地看著奉安公,“我要棄文從武,進軍營上戰場!”
奉安公怔愣片刻,倏然震怒:“你休想!我顧家,自你開始,絕不踏入軍營一步!”
“父親!”顧醒抓住奉安公的袖子,奉安公拂袖甩開,冷冷道:“顧醒!我知道你什麼心思,你這輩子想都甭想!跟衛家四小子私下裡爭來鬥去還不夠,還想沾染兵權嗎?”
“不,父親,我只是想……”顧醒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奉安公一腳踹翻在地上。
“你想什麼我當老子的還不清楚嗎?平日裡小打小鬧也就算了,衛家不會跟你計較,我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朝堂大事絕不是你一個小兒能拿來勾心鬥角的!我警告你,顧醒,膽敢讓我知道你再去招惹衛四,我打斷你的腿!”
“不是的,父親,我只是想跟衛家一樣,我只是想保家衛國……”顧醒急忙解釋,奉安公卻聽不進去。
這小子從小到大什麼德行他還不瞭解嗎?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一肚子的壞水兒,還慣會演戲裝可憐說好話,跟他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玩得賊溜!
只不過做人做事還算正直,有些小聰明也就無傷大雅了,他也不至於真把兒子怎麼樣。
“說什麼保家衛國的屁話!你有那高尚的情操,咋不去割肉喂鷹呢?”奉安公指著顧醒罵,“打小就知道扯張大旗作虎皮,成天招搖過市無法無天,還跟衛四打架鬥毆,打得京畿衛龍虎營都出動了,你有那本事怎麼不上天呢?老子的臉被你丟盡了!習武從軍想都別想!軍中大事豈能容你兒戲?”
顧醒還是不甘心,他也是被沖昏了頭,不懂得變通,就一個勁兒找奉安公解釋,奉安公不解氣又踹了他一腳,顧敏之連忙拉住他,“小七,你別說了。”
顧醒不知何時已滿臉淚水,奉安公看也不看一眼,轉過身,“我也不消與你多說,念在你才捱了一百鞭子,今日我不動手,滾回去!”
書房門緊閉,顧醒頹然坐在地上,無神地看了半晌。
顧敏之將他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