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離鴉穿過虛掩著的院門,映入眼簾的是雜草叢生的庭院。
在血案發生過以後,尚且年少的他無法保全這整座山莊,只能盡力將主屋封存起來,而外頭的屋宅和院落都暴露在那些不懷好意的鬣狗眼前。
但凡稍微有點價值的東西都被洗劫一空,甚至連雕花的窗欞都被撬下來帶走。穆離鴉知道他們想找到什麼,他們想找到那些被藏起來的寶劍。
穆家人鑄的劍,每一把都是能掀起腥風血雨的稀世珍寶,所以在訊息傳出去的一剎那,先前還壓抑著貪欲的那些人就再也不加掩飾。
因為當年佈下法術的緣故,越往裡走景物就儲存得越發完好,穆離鴉都不用仔細去看就能想起接下來要經過哪間屋子。
這裡曾是他從小到大一直生活的地方,過去的歲月從他的眼前飛逝。有那麼一瞬間,他都以為能在轉角處見到明黃衣衫的侍女,看到她那無論何時都溫婉的笑臉。
如果她還活著,半夜這個點看到他從外面回來,肯定會問他要不要喝點熱湯暖暖身子。
“肯定又偷偷跑到薛止的房裡去了吧。”
他停下腳步,走在後面的薛止險些撞到他的肩膀。
薛止稍一思索就知道他肯定是觸景傷懷,“想起誰了?”
“那邊是你以前住的地方。”
穆離鴉伸手指了個方向,薛止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自己住了十多年的院子。
“嗯,我在那裡撿回了一條命,可醒來以後什麼都不知道。”就這麼混沌茫然地過了十多年。
被薛止的這句話提醒,穆離鴉無奈地收回目光,“還有幾個時辰天就亮了,我們繼續往前吧。”
何堯和素姑代替他們前去破陣,他們回到江州尋找當年的真相,最後在遙遠的天京彙合。假如錯過了破曉之時,那麼他們就需要在這山上再多等一天。留給他們的時間越來越少,他們誰都擔不起遲來的代價。
在後山的密林中本來藏著一條隱蔽的小路,但如今再看,只剩下茂密的松林,不見一點供人透過的縫隙。
最顯眼的是松林左側立了一座沒有刻字的石碑。穆離鴉用匕首割破自己的手指,在石碑上潦草地寫下了自己的姓名。血跡微亮了一剎,很快就被灰色的石頭吸收進去。
石碑沉入地底,松林從正中央的位置分開,露出那條細窄的、通往山頂的道路來。穆離鴉和薛止頭也不回地走入其中,沒過多久,松林又在他們身後合攏,不露半點破綻。
山頂是劍廬與劍祠的所在。他們在這密不透風的松林中走出好久,終於在日出以前抵達。
遠處的夜空已經開始透出點黎明前的徵兆,近處則是一大片茫茫然的雪地,空得讓習慣了黑暗的眼睛險些睜不開。
按照他們原本的記憶,走到這個地方就應該能看到劍廬了。穆離鴉沒有再繼續往前走,“已經到了。阿止,把你的劍給我。”他自己的不方便使用,但要施法必須用劍。
薛止心中湧出無限複雜情緒,過去他曾無數次來到這個地方,卻沒有一次是在這種情景下。他將自己的佩劍抽出來,遞到那個人等待的手中。
穆離鴉倒轉劍鋒,毫不猶豫地對著自己的手腕劃下。猩紅而粘稠的血從傷口中滲出,滴滴答答地落進雪中,而潔白的雪面上沒有留下半點痕跡,好似底下藏著個會吮吸鮮血的怪物。正以他的血為食。
地底深處傳來陣陣艱澀的滑動。第一道傷口不再流血,他就直截了當地劃下第二道,讓血繼續流出來。血流得越來越多,他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而在失血的暈眩中,他閉上眼睛,開始念一段古怪的咒語。
這咒語不是世上任何一種生靈的語言,更像是一些無意義的詞句被隨意地拼湊起來,小的時候他還因為背不下來而被罰跪了無數回,直到終於能夠倒背如流。
隨著他的吟唱,雪地劇烈地震顫,裂開一條條深不見底的裂隙,在這之中巨大的陰影冉冉升起。
待到一切塵埃落定,他緩緩睜開眼睛,靜默地注視著眼前深得看不見盡頭的洞窟入口。
這深山之中斷絕人煙的地方埋藏著穆家最大的秘密:三年前失去了所有血親的他在極度的悲傷和彷徨之中,親手將這裡封閉,從此除了他以外沒有人能夠找到這裡。他知道,對於還很弱小的他來說這是最好的選擇。直到今天,為了追尋那些曾經被他遺漏的線索,他決定再度開啟這扇大門。
薛止有一些心不在焉地望著地上斑駁的殘雪,看樣子是入了沉思。
注意到他的不對勁,穆離鴉等了一小會才輕聲發問,“是想起什麼了?”
“剛剛那個咒語,你知道是從哪裡來的嗎?”薛止從沉思中驚醒,眸色中還留著一絲困惑。
“是父親教我的。”穆離鴉稍一思索就明白過來他在指什麼,“你知道這是什麼,對嗎?”
“嗯。”
早在他開口的一瞬間薛止就知曉這是什麼了:這是天與地初生的歲月,人和妖都不存在的蠻荒時期,神祇之間用來溝通的語言。這語言複雜而微妙,自打被創造的那一刻起就被賦予了神性,能夠實現許多被看作是不可能的事情。直到後來天地間有了其他生靈,神祇們才不再使用自己的語言,轉而融入到了自己的信眾之中,開始使用他們的語言,僅僅是為了能夠知曉他們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