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本以為不可能會再出現的人,她重複了早些時吳伯做過的事,看到影子才拍著胸脯冷靜下來。
“這可真是貴客啊。”她花了老半天找回聲音,眼角瞥見那邊擺著的壇子,“穆大少爺……您是來取酒的啊。”
“是啊,沒想到你們還記得。”穆離鴉提起那稍微大一些的壇子在手上掂量了一下,轉頭同她告辭,“既然拿了酒,我們也該走了。”
“這外頭天黑了,還下著雪,要不就在我們家睡一晚上?”她很自然地挽留,“老頭子,你也過來勸勸。”
“不用了,我和阿止有些趕時間。”穆離鴉十分堅決地否定了這一提議。
“那我送送你們……?”
吳伯試探性地說,這回穆離鴉倒是沒再拒絕他,“麻煩吳伯了。”
“老婆子,你去顧著店裡,我送穆少爺出去。這次你信了吧,我真沒偷懶耍滑。”
“行了行了,就你話多。”
吳伯一路將他們送到了大門前,“大少爺,只要我吳某活著,我就會在這等您再回來。”
“不必了,您能做這些,我已經感激不盡了。”見到吳伯遲遲不肯回去,穆離鴉意識到他還有話要說,“您還有什麼事嗎?”
吳伯左右張望了一下,確定沒人偷聽,這才捂著嘴小聲道,“大少爺,一直有人來打聽你們家的事,我看得出他們不懷好意,就統一說不知道。他們最後還是上山去了,有沒有找到你家我就不知道了。”
穆離鴉一愣,“是嗎?勞煩您費心了。不過這樣也好,穆家這些事,你們千萬不要插手,會引來禍端的。”
“吳伯,要是明年七月底八月初我沒有來,這酒就真的不必再釀了。”穆離鴉直視著老者的眼睛,“您說得很對,我在哪穆家就在哪。所以如果我沒有來就說明穆家真的不在了。”
說完他便提著酒和薛止一同離去。
出了鎮子再往樹林裡走一段距離就是上山的路。這條路從小到大他走過無數回,大多是揹著父親悄悄溜出來玩,少數是後來守孝的時候,下山來買些必須的用品。
雪紛紛揚揚地下,細如砂礫,他再度撐開那把傘,示意薛止朝他靠近一些。
因為傘實在太小的緣故,他和薛止就算挨在一起,也一人一邊肩頭都落滿了雪花。
“剛離開家的時候,我每一天都想要回去,但現在不知怎的,我有一些害怕回去了。”
“你在害怕什麼?”哪怕知道問題的答案,薛止還是順著他的話問下去。
他望著遠處那座山憧憧的輪廓和深青色的夜幕,“我以為我是不敢面對那些死去的人,直到現在我才知道,我是在恐懼我們將要找到對的真相。”
找了三年之後,他終於有些靠近滅門的真相。為什麼非得是他不可呢?為什麼他必須要做這個追尋真相的人呢?
“上山去吧,如果真的要祭劍就得在黎明以前要把所有準備都做好。”
如果他連真相都不敢面對,那麼他沒有顏面再去見那些死去的人。
山中的雪夜安靜得沒有一丁點人聲,唯有清冷的天光透過枯萎的枝椏透照在眼前。
穆離鴉和薛止結伴而行,靴子踏在青石板上,在身後留下一長串腳印。他們誰都沒有說話,興許是想不到有什麼可說的,興許是為了之後的事情養精蓄銳。
途中傘郎從附身的傘中飄出來,很是新奇地看著沿途雪景,甚至還伸出了手想要接住飄落的雪花。可惜的是他到底沒有實體,雪花穿過他虛無的身體落在了地上。
“這裡就是江州?”他長大了嘴,語氣中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敬畏,“和我的家鄉完全不一樣。真的是雪,我的家鄉從沒下過雪,一次都沒有。你們……”
他一個人絮絮叨叨說了好久,卻始終沒有人搭理他,過了會他自己也覺得無趣,再度回到了傘中。
兩個人不間斷地走了一個多時辰,到半山腰的位置,眺望下去只能看到漫暮的雲海和簌簌飄落的細雪。
“你有沒有事?”薛止問的是他前些時中毒留下的種種後遺症。那時他真的差一點就死了。
穆離鴉轉過身,讓薛止藉著反射的雪光看清他的臉色,“託素姑的福,我的傷已經好全了。”
這條路他們從小走到大,哪怕是閉著眼睛都能找到正確的方位。找到那座模糊不清的石碑,逆著接了一層薄冰的河流,穆離鴉帶著薛止向林子的更深處走去,一直走到那豁然開朗的地方,黑夜中屋宅庭院的巨大影子像蟄伏的野獸,而邊緣又是極其模糊的,要人看不清它真正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