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床上等頭不那麼痛了以後又將薛止的裝束打量一番,注意到他的衣角沾了灰,靴子邊緣還有外頭帶的黃泥,整個人都有些風塵僕僕。
“你出去過了?”雖然是問句,可他的態度相當篤定。
“嗯。”薛止沒有瞞著他的必要,將自己上午的行程照實托出,“我去了一趟松子坡,又順道看了姜氏的衣鋪。”
這些本就是他們今日要做的事情,不過是由薛止一人完成沒帶上他而已。
穆離鴉低聲詢問他,“你為什麼不叫我?”
“沒什麼必要。”
松子坡這種死人堆積的亂葬崗最容易聚集髒東西,一般要去都是趁著白日陽氣重的時候去,若是夜晚去,指不定又要出什麼岔子。
過去的事情再計較也不能再改變什麼,穆離鴉想了一會,索性問他這趟出行的結果,“你發現了什麼?”
薛止說他去之前又找了一遍那客棧掌櫃的,問他那把傘究竟是從松子坡哪個地方撿到的,他又為什麼會出現在那個地方。
那掌櫃的約莫是被前一天的穆離鴉嚇得不輕,今天再被薛止這樣招呼,還不等真的逼供就噼裡啪啦地全說了。
“那天是我那老孃的祭日,我去亂葬崗給她老人家燒紙……公子你不知道,小的以前家裡窮得揭不開鍋,老孃病死了沒錢買棺材只能草蓆一卷往亂葬崗丟,後來發跡了想要給老孃好好遷個墳都找不到屍骨,只能每年按時去燒紙,希望我那苦命的老孃地底下過得好點。我那天真的只想給老孃燒個紙就回來,結果誰知道碰上一群人,我認出帶頭的是姜家老大以後心裡頭害怕得緊,連忙找了個地方躲起來,不敢讓他們看到我。好不容易等他們走了以後,我也是豬油蒙了心,竟然大著膽子過去看了眼,然後我就看到這把傘就躺在土堆上頭。要是給我個機會,我絕對不再手賤了,但當時我就跟被鬼上身了一樣,撿起傘就走。”掌櫃的哭哭啼啼地說完了以後還對天賭咒發誓他不是有意要害他們。
“你的確是鬼上身。”還是被那傘郎的鬼魂上了身。薛止說完這句話,這掌櫃的更是哭嚎得跟殺豬一樣,“把具體位置指給我。”
掌櫃的忙不疊把具體撿到傘的位置說給薛止聽,薛止聽完沒再管他就直奔松子坡那地方去了,留他一個人後怕不已。
穆離鴉也對薛止後來的發現來了興趣,“那裡究竟埋了什麼人?”
“什麼人都沒有。”
即便他心中想了一萬種答案,薛止的回答還是令他有些吃驚,“什麼人都沒有?”
無論這裡埋了什麼人,都應該能順著推出這人和姜家老大的關系,在找出問題的關鍵所在,但這沒有人的話……
薛止點頭,繼續說了下去,“都是些女人的器物。”
除了那把雨傘,剩下的都是些胭脂水粉和衣物,裝在麻袋裡顯得好大一堆,怪不得當時的客棧掌櫃的誤以為那群人是來拋屍。
“上頭可有姓名?”
薛止說自己找遍了都沒發現上頭有女子的姓名,“我發現……這些都是我那時見過的白衣女人的東西。”
在翻找身份資訊時,他注意到有件雪白的衣裙越看越眼熟,再仔細端詳發現居然是那幻境中被融化成血水的女人身上穿的。
穆離鴉並未露出驚詫之色,“和我想得差不多,那女人是姜家人。姜家衣鋪還關著門?”
“還關著,晚些時候到姜家人住的地方去看看。”
薛止又說,幻境裡的那間姜氏衣鋪應當是那間姜家人居住的宅邸,而非他白日裡所見的店鋪。
“這次我和你一起去。”
說完了外出的事情,穆離鴉又休息了一會,順便服了藥。他明知藥效聊勝於無,可為了讓薛止安心,他便一日兩次地按時服用。
“毛石匠呢?”那藥別的用處沒有,只有味道酸苦,他打小就不喜歡服藥,當下有些不大爽利,不想讓薛止看出來就再度找起了話題。
“他回去了。”薛止沒說的是這毛石匠走之前還要了兩斤五花肉當做出門一趟的犒勞。
那店小二最初還有幾分震驚,後來漸漸地就對這老頭的食量麻木了,不論他要什麼都照著給,然後把賬記在薛止頭上。
穆離鴉對這些瑣事也不怎麼在乎,“你和那老頭說了什麼?是不是和王庸有關?”
語畢薛止望向他,他難得不好意思地調轉開視線,“他防著我,我看得出來,他不信任像我這樣的人,所以只要我在場他就。既然他走了,那麼走之前應該已經把他知道的東西告訴過你了。”
果然什麼事都瞞不住他,薛止心裡說不出個什麼滋味。
他的身份大約是他心中一直懸著的一塊石頭,久久沒有落下的一天。
“他跟我說了,王庸是他師兄……”
早些時候,毛石匠跟他說了一席話。
每一句話他都聽得懂,但就是因為聽得懂,連他這樣遲鈍的人都感受了那般心驚肉跳的恐怖和後怕。
再之後,他又感到了幾分慶幸,幸好毛石匠還活著,能夠和他們講述這些東西,否則他們只怕要繼續像是無頭蒼蠅那般追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