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止不行的話,那這個呢?”
穆離鴉抬手,擋住了琅雪越湊越近的面孔。
“我要是你的話,就不會這樣不識時務。”他微微一笑,笑容中滿是先前從未展露過的狂氣,“我連設下困龍大陣的那位都敢得罪,你這種成了精的白蛇我還不放在眼裡。”
“這……”
最初的震驚散去,琅雪看清了穆離鴉握在手中的那東西。
他袖中藏著的那把精巧短劍格在琅雪的臉上,而他的眼神冷酷得猶如刀鋒。
短劍上纏繞著又白布松開了一些,在場每一個人都能夠徹底看清那把劍的真身。
布條上工工整整地抄寫著《金剛經》,每一字每一句都深深地刻在穆離鴉心中,要他永生難忘那一晚悽清的月光和痛徹心扉的哀慟。而劍是一把比匕首大不了多少的劍,和薛止那把截然不同,劍鞘鑲金嵌玉,細細的金絲錯成火焰紋,從這頭燒到了那頭,如阿鼻地獄中的業火,極盡奢華,最引人注目的當屬正中嵌著的那顆碧色寶石,閃動著要人膽寒的妖豔色澤。
即使尚未出鞘,上頭蔓延出的青色火焰也不容任何人小覷。雖感受不到分毫溫度,可落在妖物身上就如同蝕骨的劇毒,很快就帶起皮肉燒焦的滋滋糊臭味。
琅雪的眼神登時變了。他身法如踏雲,在整張臉皮被一分為二之前,翩然退到兩步開外。
“罪過,看來是小僧冒犯了。”他頂著那道難看灼傷,聲音中終於透出一絲絲驚慌,“後會有期。”
……
等到穆離鴉和薛止收起劍,掌櫃的已經嚇成一隻鵪鶉。
今日大概是流年不利,不該開張營業,不然也不會先是這詭異的白衣僧人突然上門要住店,轉頭又和新上門的客人差點打起來,而且就他聽到的那一點支離破碎的話語,這兩位好像都……都不是人?這麼一想他的腦袋就要炸了,趕也不是留也不是,老天爺專程來這麼一出不是玩他是什麼?他一家老小都指著這間客棧活,思前想後,張嘴卻是這麼一句話,“……二,二位還住店嗎?”說完他簡直想打自己一嘴巴,看看他說的什麼東西。
穆離鴉瞥他一眼,“住的。”就算他心裡再怎麼不痛苦也還不至於和這麼個無辜的凡人計較。
可再多的話都說不出來了,他心頭鬱結著一股經久不散的仇恨和怨氣,帶出了他被強壓在骨子裡的邪性。琅雪說得沒錯,他不是人,不應該被凡人的道德倫常束縛,但是他也不是純粹的妖怪,這幾年裡,他越是想,就越是陷得深,慢慢地,他開始刻意不再去想這些東西,不再去想自己究竟是什麼東西。只要能完成與天道的那個約定,他什麼都能做,哪怕是拋卻尊嚴。
察覺到他情緒不對,薛止擋在了他和掌櫃的中間,“帶我們上去。”
他的神態很冷,當中蘊含著一種讓人閉嘴收聲的力道,掌櫃地看了兩眼,即便還是瑟瑟發抖,可腦袋又重新開始運轉,“孫小五,帶……二位客官上樓去。”
後來的那些事穆離鴉記得不太清楚。他只記得薛止拉著他的手,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兩個字,“我在。”
薛止還在這裡。被他從死人堆刨出來,用盡一切救活的那個男孩還活著就好了。他這悲哀的一生裡,最後只剩下這麼一點好事,而就算為了守住這麼一點東西他都不得不受盡苦楚。
“我恨。”他胸腔裡有一把火燃燒著,這麼久了都從未熄滅。
他一貫以笑面迎人,給人的印象除了偶爾愛開開玩笑什麼都不剩下,直到如今,琅雪那飽含惡意的一席話這張寡淡得沒什麼滋味的麵皮被撕了下來,露出底下猙獰的樣子。
“我沒有哪一天不恨。”他低聲說,短短八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
如果這所有的事情沒有發生,那麼他仍舊是他的穆家大少爺。天下,人道,暗湧的政治鬥爭,還有這大雍朝的命脈又和他有什麼幹系?
他這一生所求只有為薛止找回丟失的那一魂一魄,本來是這樣的。
“我都知道的。”
薛止想,他怎麼能不知道呢?
相依為命,在暗無天日的地下洞窟,整整三年,能夠外出的只有月初和月末的日子。
他怎麼能不知道這個人心中燃燒的憎恨和邪性,以及這些隨血脈與生俱來的東西是怎樣被一點點時間和他自己磨平,最終變成了現在這幅模樣。
世人只知道穆家一夕覆滅,只剩下一個下落不明的幼子,卻沒人知道這唯一倖存的少年過著怎樣的日子。
貪婪的人打得一手好如意算盤,想要趁火打劫,搶奪穆家鑄造的那些神兵,如蝗蟲一般紛至沓來,都想著要怎樣從死人身上分最後一口肉。可他們能料到的穆離鴉又怎麼料不到?穆家劍祠只有穆家人的血能夠開啟,他帶著薛止進了劍祠,在做完了所有想做的事以後,他徹底封閉了劍祠的大門。
整整三年,他們都在山裡的洞窟裡為那些死去的人守孝。
說得好聽是守孝,說難聽一點,他是在活生生把自己變成另一個人。
這一年穆離鴉只有十七歲,而他稍微大一些,十九歲。兩個少年懷著滿腔不知如何發洩的憤怒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