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
穆離鴉這一句話堪稱擊玉敲金,哪怕是琅雪都震了下。
“我交不起你這個朋友。”
他著重了“朋友”兩個字,眼中漫起些旁人所難以理解的痛苦,“在所有的事情結束以前,我不會有一個朋友。”
這是他第一次清晰地在薛止以外的人面前表露出別的情緒。
琅雪並未被他這幅激怒,反而有些不解地偏頭,“那這位薛公子呢?”他的眼神分明在說他什麼都知道,可做出來的事帶著股可恨的無辜,“他可是……一直一直看著你呢。你這樣說也不怕他傷了心……哦,也是,他不是你的友人,從來都不是。真怪誕。”
提到薛止,穆離鴉那副冷肅的外殼陡然有了一絲裂縫。
“和你有什麼關系?”
琅雪豎起一根雪白的手指輕慢地晃了晃,“噓,我都知道的。”他發出噓聲的模樣活像蛇類嘶嘶地吐著信子,用沙啞柔滑的嗓音低聲說,“我知道的,人的慾望是瞞不過我的,我只要這麼聞一聞就知道你們心裡頭有怎樣醜惡的慾望。我都知道的。”
“你想不想知道,他對你的慾望是怎樣?”他居然還眨了眨眼睛,根根近乎透明的長睫毛如蝴蝶的翅膀般顫動,“他在忍耐,一直在忍耐。人真是古怪,明明都那麼渴望得到了,要是小僧的話,想要的東西就會去掠奪,得不到就寧可毀了,絕不會眼睜睜看著它出現在自己眼前卻不肯觸碰。蠢貨。”
聽完他這一席話,穆離鴉非但沒有出言反駁,反倒安靜地垂下眼簾,像是正在細細考慮他所說的法子。
琅雪只有一點沒有說錯,那就是妖怪的本能是掠奪。
越是大妖怪就越是張狂霸道,想要什麼就去掠奪,至於被掠奪的那一方是什麼意願,他們是絕對不會去想的。
“反正是你的話……”
僧衣本是清淨與莊嚴的象徵,可穿在這雪發妖僧的身上半點莊嚴肅穆的意味都沒有。
他的身上帶著一股濃鬱的檀香,就像是經年累月在佛堂中受煙火薰陶,已將這香氣染進了骨子裡,怎麼都無法洗去。
“穆公子不會忘記了吧?”琅雪眉間的硃砂更加殷紅,連帶雙唇都泛起一絲薄薄的血色,“你身上流著我們的血,你是我們的族類,這是你永生永世將要背負的烙印。活在人群之中,按三綱五常那套行事你覺得不累嗎?”
興許是穆離鴉這幅被說服的姿態取悅了他,他越發張狂起來,“天道,天道算什麼東西?穆家滅門的事,你就這麼忘了麼?”
提到“天道”二字,穆離鴉猛地睜開眼睛,眼神清明無比,哪裡看得到半分被蠱惑的迷惘?
“就你也配提天道。”他說話的聲音不算多大,卻帶著股不容辯駁的力道。
巨蛇張開了它猙獰的大口,他聞到了那股濃厚的檀香都難以掩蓋的腥臭。
這是死人和殺戮的味道,而真正得了道的高僧身上絕不會有這種令人作嘔的氣息。
護國寺的惟濟大師曾到穆家為薛止招魂。穆家侍女都是成了精的鳥妖,在面對這位據傳少年也曾降妖除魔的大師時卻沒有半分畏懼,紛紛都說大師宅心忠厚,不愧是大師。
他被父親牽著去見了一次惟濟大師。他以為會見到多麼氣派的人物,就像那些總是跪在自己家門前的那些人一樣,可現實卻讓他失望。
“就是這個孩子?”
“他今後會怎麼樣?”
“命途多舛,怎麼算都不是個好命格。”穿破舊袈裟的幹瘦和尚笑眯眯地朝他招了招手,“小九兒,過來我這裡。”
雖然聽不懂那幾句話的意思,可聽到父親的嘆息聲,他本能地知道這不是什麼好話,只好攥緊了父親的手,怎麼都不肯放開。
可父親卻主動抽回了手,將他推向了那陌生和尚,“去吧,我總不能護著你一輩子。”
真正的佛門中人,慈悲為懷,時至今日他都難以忘記那股子混合著香灰的草木芬芳和那隻枯瘦但溫暖有力的手。
“我不配談天道,那你配嗎?”琅雪冷不丁地貼近,兩人離得極近,冰冷的氣息噴吐到他臉上,猩紅的瞳仁裡倒映著他的倒影。
“離他遠點,否則我就把你的頭切下來。”
就在他失神的這麼一瞬間,薛止的劍已經架到了琅雪的脖子上,劍鋒貼在他毫無血色的面板,已經淺淺地陷進去了一點。
這冷血冷情的妖物流出來的血竟然是純正的深紅而非其他人預想中的慘白,此刻正滴滴答答地順著血槽滑到地上。
“就憑你?”琅雪沒有回頭,可就像是頭上長了眼睛,即使是在他身後,薛止也能感受到那股極不舒服的被窺伺感,“就憑你這個凡人?對了,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