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臂高高舉起,用力地將手中那一團摔向了青石板磚。
那一聲悶響,連門外的穆離鴉都禁不住閉了閉眼。
一個還在喘氣,還在哭的嬰兒在他面前被摔死。
女人跪在地上,望著那摔得血肉模糊的嬰兒,半天都抬不起頭來。
“母親,差不多了吧。”
聽清說話的人是誰以後,她猛然抬起頭。
她的丈夫,正一臉討好地朝自己的母親笑,“差不多了,母親,您再動怒傷了身子,這事差不多就行了。”他弓著背,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中年婦人面上神色,確定她沒有厭煩才繼續說,“我把阿宛帶回去,好生管教……您看這樣成不?”
他說完後,想要沖女人使眼色,看到地上那攤肉泥,跟火燎了一般連忙別過臉去。
“阿宛,你……你就認個錯,沒什麼大不了的。”他擺出副苦相,唉聲嘆氣的,“我信不信你有什麼幹系,你發誓今後跟我好好過就成了。”
她瞪大了眼睛,像是根本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那是……”你的骨肉。
“個女娃兒,沒什麼,沒了就沒了,你還年輕,還能生養……你好好跟爹孃認個錯,這事就這麼過去了啊?”
那濃妝豔抹的中年婦人嗤笑一聲,點了點大兒子額頭,“也就你把這小蹄子當寶了。”她乜斜著眼睛,“老大都給你搭梯子了,還不順著下來?”
“阿宛……”
“好,”女人反常地笑起來,“好得很。阿大,好得很啊……”
她話音未落,身子就一歪,倒在了地上,和那團模糊的血肉相映成趣。
這死了女兒的女人,終於是咬舌自盡了。
剩下其他人怎麼忙碌穆離鴉都沒興趣再知道了。
他留意到院落裡不知何時起了和先前靈堂那時無異的灰霧,陰冷又詭異。
灰霧源源不絕地湧進周家大兒媳的屍首裡,直至將她完全包裹起來。
周家其他人說晦氣的晦氣,嬉笑的嬉笑,彷彿一個與他們朝夕相處數年的人死在他們面前根本算不得什麼大事。
穆離鴉很清楚地看見死人的身體裡脫出了一個全新的人形。
她穿著一身紅衣,長長的頭發披散下來,遮住了青白的面孔。
那不是什麼新麗的紅,而是更加汙濁的顏色,就像凝結的血塊,像暴風雨前暗紅的彤雲。
她轉過身來,正好對上穆離鴉警醒的目光。
那是一雙到死都不曾閉上的眼睛,蓄滿了憎恨和怨毒,紅色的血淚順著臉頰滑落。
“你能看到我。”穆離鴉懶得再遮掩,反正也沒什麼好遮掩的。
他手中的犀角燒了那麼久,早在先前某一刻就徹底熄滅,連一星半點灰燼都不曾留下。
不死不休。他看著紅衣邪影朝自己走來,每一步都無比拖沓。
嗒嗒嗒,嗒嗒嗒,前夜裡在靈堂中聽過的腳步聲重現。
這一次他身邊沒有薛止,更沒有吵鬧不休的周仁。
陰寒的氣息越來越重,像是有所感應,他藏在袖子裡的那東西再度震顫起來。
他握住它,哪怕隔著好幾層,都能感受到那滾燙的溫度。
穆離鴉記得很清楚,他最初知曉邪影這物是在八歲那年。
穆家本就不是什麼大家族,祖父膝下兩子一女,大伯纏綿病榻,小姑遠嫁,全部家業就壓在了父親的肩頭上。
他娘親去得早,父親沒有再續娶,終日忙於劍廬大小事務,一月都不見得能回來一趟,他是由侍女和祖母撫養長大的。
七八歲正是急需同齡玩伴的年紀,他不是不知道偏院住了個與大他兩歲的男孩子,姓薛,是他父親故人之子 ,但長輩們總是告誡他不要去往那邊打擾人家養病,而且他先前也見過了,那少年沉默寡言,木訥得很,不像是能和性子跳脫的他玩到一處的樣子,久而久之他就不再往那邊去了。
父親有兩個弟子,都是外人,拜師以後才改姓的穆,其中一個名穆衍,與他關系還算親近,總是會偷偷給他帶些精巧的小玩意,說點外頭的見聞逗他開心。
他最期待的就是每年春末夏初父親他們帶新鑄的劍回穆家祭祀的環節。
那一年他們帶回了兩把劍,說分別是兩位弟子所鑄,因品相不錯的緣故可以進穆家劍祠,而他父親這一年都未有可以留下的成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