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被捆得跟粽子似的,但給擲出前繩索已挑開,他便能在重重落地後立時拉開捆縛自己的繩索,然後拉出塞在嘴裡的破布,拖著痠麻的雙腿踉蹌沖到牆角,扶牆大吐,不但嘔出了隔夜飯,差不多連膽汁都已嘔盡,兀自腹部抽搐,滿額汗水。
景知晚走過去,已聞到他被惡臭燻了一整夜後的滿身氣味,不由又退了一步,才問道:“你還好吧?”
那人驀地轉頭,散亂的頭發裡露出俊秀發黃的臉,一雙桃花眼經過一夜的臭氣煎熬後黯淡了許多,又因痛苦的嘔吐顯出幾分迷亂。
正是傳說中風流瀟灑、去衙門途中都能開溜去追美貌小娘子的小賀王爺慕北湮。
待看清景知晚,他吸了口氣,揚拳便擊了過去。
景知晚淡淡掃過他擊來的拳風,不見身形如何行動,竟輕松避了開去。
慕北湮正待變招,打歪他那張雲淡風清的臉,忽覺一道森冷殺氣逼來,猶未覺出來自何處,脖頸上已驀地一涼,竟被一柄雪亮的寶劍抵住。
薄而冷的劍鋒似漸融的冰水,悄無聲息間要將那寒意沁到骨子裡。
慕北湮終於只能僵在那裡,盯著眼前這個清弱得似乎手無縛雞之力的男子,半晌才道:“你敢動我reads;重生後我上了個混蛋!”
景知晚輕笑,“敢不敢動,你不是已經知道了?”
慕北湮慢慢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來:“端……侯!”
景知晚緩緩收劍,眉眼卻凝上寒意,“知道我是誰,便當知道我因何而來,你還敢對阿原無禮?”
“阿原……”慕北湮驚駭,“你……你果然是因她報複我!沒錯,你才是她未婚夫。可難道你不清楚她是怎樣的人,她和我原來又是怎樣的關系嗎?”
景知晚靜如深潭的目光閃過銳意,“你既和原大小姐是那樣的關系,難道沒看出她根本不是原來那個跟你尋歡作樂的原清離嗎?便是你眼睛裡只有那副皮相,看不出其他,謝巖難道也看不出,沒告訴過你?”
慕北湮冷笑,“我這人素來淺薄,猜不透端侯文武全才,卻為何示弱於人,還佯作病重,與一聲名狼藉的女子聯姻,自然更看不出原清離有何異樣。謝巖起疑,難道我就得信他而不信自己的眼睛?何況,真要論起真假,難道原夫人認不出自己的親生女兒?”
景知晚低眉,眼底卻有嘲意,“原夫人何等精明之人,怎會認不出自己的親生女兒?”
“原夫人認得出親生女兒?認得出她並非清離?”慕北湮驚疑,“既然她認得出,為何不當眾揭穿阿原,還將錯就錯將她認作清離?”
“她想揭穿什麼?”景知晚淺笑,“揭穿這個和原清離一模一樣的女子,不是她女兒?可惜阿原什麼都不記得,白紙一張,難道讓她盯著這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女孩兒,要她杳無音訊的女兒嗎?”
“可她難道就不想找回清離?”
“那也得她找得回……”景知晚惋惜般輕嘆,彈著青玉般的指甲,彷彿在輕輕彈去那些看不見的浮塵,“她當年種下種種孽因時,就該想到如今之孽果。我倒要瞧瞧,她便是隻手遮天,還能不能找得回她的清離!”
慕北湮的汗意漸漸下去,被晨間的冷風一吹,竟打了個哆嗦。
他眯著桃花眼,慢慢道:“是你?清離遇劫失蹤,你和這個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阿原同時出現,然後聯姻……都不是巧合,而是你在暗中一起佈置?你……到底是誰?”
景知晚笑了笑,“你不是知道了嗎?”
這問題似乎有些可笑,謝巖猜到了,慕北湮也猜到了,這會兒更是連景知晚都承認了。
他不是景知晚,他是端侯。
端侯景辭。
但慕北湮依然不曉得端侯景辭究竟是什麼人。
尚在京城時,梁帝忽然封了一個來歷不明的年輕男子為端侯,然後是聲名狼藉的原大小姐點名要嫁端侯為妻。
有人曾猜疑是不是因為原家母女得寵,才順便封了原大小姐心儀的男子為侯。可後來的訊息,端侯分明身罹重病,原大小姐又怎會喜歡一個快死的男子?
隨後,又有人傳說,端侯是梁帝私生子。
可梁帝私生子也沒啥不好說的。郢王朱友珪的母親呂氏原是軍中營妓,因生得貌美,被留在帳篷侍奉了些日子,後來梁帝拔營而去,呂氏發現有孕,遂前往汴京相尋,中途在慈心庵産下一子,梁帝聞訊還給郢王取了個小名叫遙喜,歡歡喜喜接了回去。
到底傳宗接代最重要,呂氏雖因太過微賤,至今只是個才人,郢王卻已封王,且是梁帝親生諸子中最年長的皇子reads;王不見王[洪荒]。
然後便有人猜測,是義子,或養子。二皇子博王朱友玟便是養子,隨梁帝四處徵戰,立下汗馬功勞,梁帝遂也一視同仁,甚至有傳言出來,梁帝打算立其為太子。
但如養子、義子之類,要麼是躬親養育,要麼隨侍左右出生入死,梁帝才可能格外眷顧,封王封侯。
端侯似乎哪邊都不沾,且終日足不出戶,便又有流言說,是梁帝微賤時的生死兄弟,臨終將重病的獨子託付給他,梁帝念著舊情,才厚加封賜。
原清離傾國傾城,裙下之臣眾多,且多是王孫公子,婚約傳出後,頗有些心下慼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