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探痛哭,斷續道:“不是的,不是母親的錯……”
朱夫人面色已然泛出青黑,卻直著嗓子叫道:“不是我的錯,是朱蝕的錯,都怪朱蝕……是,是我殺的朱蝕!是我造的孽,我自己來還……老天爺,你……你放過我苦命的探兒……”
她的身軀猛地支起,手臂直直向外伸去,似真的要向門外的天空討要什麼。
眾人忍不住往外張望時,朱夫人已經撲倒在地,連雙眼雙耳都滲出黑血來,顯然沒了氣息。
姜探渾身哆嗦著盯住母親,竟連淚水都似已流不出,然後如一張紙片般,無聲無息地倒了下去。
朱繼飛驚痛撲過去時,謝巖已大步走下堂來,彎腰將姜探抱起,側身吩咐道:“先將朱繼飛帶下去,押後再審。井乙,去找大夫!”
朱繼飛再不肯離去,高叫道:“她的病極重,尋常大夫救不了……就讓我……守著她吧!她已經什麼都沒了,什麼都沒了……”
他顫著手緊捏住姜探低垂的袖子,竟是簌簌落淚。
朱繪飛雖惱恨憤怒,到底顧念兄弟之情,由不得走過去,扶住他的肩。
謝巖頓了頓,便看向跟過來的慕北湮,“北湮,案情尚未完全明朗,恐怕要勞煩你家言希了!”
慕北湮低頭瞧姜探雙目緊閉,知她情形不妙,笑道:“好,我就便叫人去請。”
謝巖點頭,大踏步向外走去。
李斐忙跟在後面,說道:“這模樣恐怕暫時不能收監。”
有使臣在,便是姜探瘐死獄中不會有人追究縣太爺的責任。但眼睜睜看著這女子就此死去,委實有些殘忍。
謝巖淡淡道:“嗯,有方便的房間先找一間讓她診病吧!”
他看著清瘦,但手上頗有力道,很快繞過大堂,徑奔後衙,然後迎面碰上阿原。
大堂內事發突然,阿原一時也看得怔住,見謝巖帶姜探出來,忙從後方繞出,預備避開時,不防謝巖也正從側廊繞過去,差點撞個正著。
二人相距極近,阿原抬眸便見一張清朗俊秀的面龐,一雙微微上挑的鳳眸清澈如泉,冷而明澈,直直地撞到她眼底,竟讓她心跳登時漏了一拍。
尚未及說話,謝巖已揚唇,輕笑,“原捕快來了,真巧!麻煩帶我們去你屋子,先給這女子治病吧!”
阿原下意識地應了一聲,在前面領著走了兩步,才覺出似乎不大對勁。
第一卷靈鶴髓九十八)
他該與“原捕快”素未謀面,卻如此自然而然地喚她,親切溫和得令她自然而然地應了,自然而然地在前面領路了……
可縣衙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空閑的屋子也不至於找不出來,為何領她屋裡去,為何她還乖乖在前領著?
他認出她,卻不點破她,微笑著將一個垂危的嫌犯送入她房中,又在盤算什麼……
正犯懵時,小鹿一溜煙跑到她身邊緊跟著,苦惱道:“這個姜探不會是癆病吧?若是傳染可不得了!不過她是女人,也只好住我們那邊去吧……”
阿原恍然大悟。
這謝巖簡直是七竅玲瓏心,等於不聲不響暗示已知曉她女子身份,而她同意將姜探往自己房中領,無疑也認為理所當然,——若是男子,必定覺得不方便。
又或者,謝巖說那句找“方便的房間”時,便已打算好去她屋子了?
他根本就是在試探她,而她毫無防備,如水晶人般被他看了個對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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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原雖“淪為”小小捕快,卻還保留著女兒家的本性,屋子裡收拾得窗明幾淨,齊齊整整。窗邊小案上,秘色瓷瓶斜插了一枝將綻未綻的梔子花,還有一套白瓷茶具,茶盞中尚有半盞茶水,散著淡淡芬芳。
謝巖掃了一眼,徑要將姜探送到阿原床榻上時,小鹿已趕上前來,叫道:“別弄髒我們小……公子的床!放我床上吧!”
阿原忙道:“得,放我床上吧,我家這丫頭嬌貴,別回頭嚇得不敢睡。”
謝巖笑了笑,將姜探放到阿原床上,柔聲問道:“你不怕?”
阿原道:“我一個大……大男人,怕什麼……”
她的臉皮顯然修煉得還不夠,“大男人”三字說出口,舌頭便有些打結,匆匆偏過頭避開謝巖的目光,卻正見慕北湮端起她先前喝掉一半的茶,嗅了嗅,一飲而盡。
阿原看直了眼,張著嘴愣是沒能說出話來。
慕北湮桃花眼裡滿是笑意,亮瑩瑩地映照著阿原驚愕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