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原看著生鏽的鎖和灰撲撲的門窗,“沒回來住過?”
房東道:“或許也曾回來過,是小人沒留心,未曾看到。比如這一次……這一次……小人便完全不知他幾時回來的。”
李斐聞得此事,不敢怠慢,早已帶了仵作和井乙等捕快趕來。仵作仔細檢查完屍體,回稟道:“死者約摸三十出頭,身長六尺三寸,發長一尺六寸,微禿,周身未見明顯傷痕,指甲發黑,死亡時間約在淩晨子初到醜正。”
阿原垂頭看著地上屍體,“死因呢?看起來並不像尋常的中毒而亡。”
仵作從死者喉舌間取出驗毒的銀釵,瞧著並未變色,也不敢便下定論,只遲疑道:“一時瞧不出。乍看去,像是暴病而亡。且容小人等清洗屍體,以酒醋進一步檢查有無其他傷處。”
景知晚一直靜靜地看著仵作驗屍,直到此時方退後一步,淡淡道:“小腹隆脹,毛孔細看微有血出,當是服用金石藥物致死。”
阿原撫額,“又是服藥致死?朱老爺吃錯藥了,緊跟著欞幽也吃錯藥了?”
李斐走到後面,看著窗欞上隱約的腳印,居然點頭道:“也不是不可能。他半夜三更爬窗回來,連房東都沒驚動,黑燈瞎火裡摸錯藥也不奇怪。”
大門一直緊鎖,而視窗內外,只有欞幽一個人的腳印,足見得現場並無第二個人到過。
既然無人相害,說是他自己拿錯藥也算推斷得合理,——最要緊的是,衙門裡的這群人,從縣太爺到小衙役,都不必頂著天大壓力繼續追蹤殺害朱蝕的兇手了。一個現成的兇手正倒在他們腳下……
景知晚卻開啟牆邊的藥櫃,看著裡面排列得整整齊齊的藥罐藥瓶,道:“他會拿錯藥?”
李斐搓搓手,“他怕人發現,沒有點燈,平時又極少回來,藥櫃裡都是差不多大小的瓶子,忙亂之下自然有可能拿錯。”
第一卷靈鶴髓三十六)
景知晚一笑,“首先,他未必懂醫,但必定懂藥,不會連不同藥丸的氣味都聞不出來。他可能拿錯,卻不可能服錯。其次,他常回來,只是一直留意掩藏行蹤,從不曾被人看到過。”
阿原瞅了他一眼,卻也無可辯駁。
屋裡滿是灰塵,桌椅淩亂,床鋪黴爛,一眼看去似乎許久不曾有人住過。但藥櫃裡外卻擦拭得幹幹淨淨,藥罐分門別類貼著標簽,大多是價值不菲的上佳藥材。倒是煉制好的藥丸並沒幾瓶,也歪歪扭扭貼了名稱,多是遂心丸、午陽丹之類的玩意兒。或許,這些東西才是欞幽多年來混跡江湖、賴以謀生餬口的根本。
以欞幽的底子,那些貴重藥材必是從朱府索要或誆騙而來。他多交半年租金,並不是錢多的沒處花,而是打定主意用這窮酸地方貯藏他的寶貝了。便是盜賊想偷,也不會偷這麼破的地方,更不會盯住尋常人不懂得的藥材。
李斐是文官,也不認識藥材,但阿原居然認得。她已取出其中一罐來,將密封的油紙包開啟,悄悄地指給李斐看,“大人,看這兩株老山參,少說有上百年,可補五髒,安精神,輕身延年。便是病得快死了,也可以用它來煎湯吊命。這麼說吧,這一包老山參,夠他把這小院子整個兒買下來了……”
李斐咋舌,“朱家再有錢,也不會將這些藥送他……他必是趁煉藥時私藏藥材,卻又不敢放在朱府,所以藏在這破屋子裡!”
“對!這應該就是他用蘿蔔替換下的老山參;再看這一罐,是上上品的靈芝,大約就是煉藥時用蘑菇替換下來的……”阿原看著地上的欞幽,不知是憐憫還是鄙夷,“費盡心機,連蒙帶騙攢的寶貝,他這會兒還能帶得走?咦,靈鶴血呢?”
李斐已笑了起來,“這個不難猜,自然是煉制那個假的靈鶴髓用掉了!對對對,唯一可能煉假藥的人,只能是他!他就是兇手!”
思維一旦從靈鶴髓發散開來,李斐頓時恍然大悟,滿懷敞亮地開始了他的總結陳辭,“欞幽盜換朱繪飛的珍奇藥材,朱蝕未必能發現。但靈鶴血是朱蝕最珍視的,欞幽屢屢取用,所煉藥丸卻不含靈鶴血,朱蝕若發現必會疑心。欞幽想無所顧忌,自然希望害死朱蝕,讓朱繪飛掌家。如此,欞幽既能鏟除後患,又能無所顧忌大發不義之財。”
“以靈鶴血仿製靈鶴髓,本可神不知鬼不覺害死朱蝕。便是朱家報官,多半也會認為是朱蝕服藥過量而死,誰會懷疑他?朱繼飛枕下的假藥,自然也是他放的,為的是一旦死因被識破,可以將矛頭指向朱家次子。不想咱們辦案仔細,偏偏疑心到他身上,他看著躲不過了,便回到這裡來,包著他辛苦謀來的珍奇藥材自殺身亡!”
第一卷靈鶴髓三十七)
服藥自殺……
阿原掃過地上尚未徹底檢查完畢的屍體,苦笑道:“於是……我們可以結案了?”
李斐大手一揮,“整理下材料,再找朱家兄弟和朱府管事們核實下欞幽的狀況,如果都無異議,自然結案!結案!”
最要緊的,是趕緊結案。
皇室宗親遇害,是大案;能一兩天內破案,則是大功。
只要上下對此案都無異議,自然化大案為大功,於人於己都大大有益,指不定因此受上司賞識,從此升官發財,前程一片光明呢……
他這樣想著時,連地上的屍體都覺得格外順眼起來。
欞幽的屍體被運走後,李斐也急匆匆趕回衙門核實欞幽之事,景知晚、阿原留在原地繼續勘察善後。
當然,以縣太爺的推斷,其實已不需要勘察了。但欞幽盜來的藥材正是他犯案的動機和罪證,還是需要好好收拾帶回衙門的。
阿原隨在景知晚身後,一一檢查著那些藥材,卻奇異地發現,她對藥材還是比想象中還要了解。
不僅能叫得出名字來,連藥材功效大多瞭解,彷彿天生便知曉,便如天生便曉得如何馴鷹一般。
可惜她今天一早被景知晚直接從廚房裡帶出來,沒來得及帶上小鹿和小壞,不然就可以問問小鹿,她以前是不是學過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