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正神情緊張地看著默不作聲的父親,等待他開口。
時臣知道女兒對自己這個父親懷抱的敬意與憧憬。
此時此地,他對凜所說的話一定會影響她的未來吧。
不,根本不需要為了未來感到迷惑,未來早就已經決定好了。除了成為第六代家主繼承遠坂家門之外,凜沒有其他選擇。
仔細一想,或許這就是時臣對女兒懷有一絲歉疚的最根本原因。
時臣的單膝跪地,彎下身子,把手放在凜的頭上。
凜露出意外的表情,睜大了眼睛。
看到女兒的反應,時臣這才想起來,過去他從來不曾像這樣撫摸女兒的頭。
也難怪凜會這麼驚訝,就算是時臣自己,在摸了女兒的頭之後才發覺自己不知道該用多大的力氣來表達溫柔的感情。
“……凜,在你長大之前要讓協會欠你一份人情。接下來的判斷就交給你自己決定,是你的話,就算只有自己一個人也可以處理得很好吧。”
本來還在猶豫到底該說什麼才好,但是一旦開了口,話語就接二連三地湧出來。
如果考慮到“萬一”,應該要說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如何處理傳家之寶的寶石、來自大師父傳承的事情、地下工房的管理——時臣將這些事情擷取要點,一一交代給專心聆聽的凜。
雖然還沒有把自己身上的魔術刻印讓給凜,但是實質上,這些訓誡已經等同於指定凜為遠坂家的下任主人。
遠坂時臣絕對不是一名天才。
在歷代的遠坂家魔術師之中,他甚至可以說資質平庸。
今天的時臣之所以能夠成為老練的、受人尊敬的魔術師,是因為是他一直忠實地力行遠坂家家訓。
時刻保持從容不迫,時刻保持優雅。
如果要求十分的結果,就要累積二十分的鍛煉之後再進行。為了能夠優雅而從容地透過各種對自己的考驗,時臣一直這麼要求自己。如果要找出時臣有哪一點比他人卓越的話,只能說時臣最強的地方就是他徹底自律以及克己的堅定意志吧。
身為師父,同時也是時臣父親的前代遠坂家主已經預見如果兒子以魔道為目標的話,那將會是一條相當險惡的路。所以就在前代家主將魔術刻印讓渡給時臣的前一個晚上,他鄭重地再一次詢問兒子——“是否要繼承家主?”
那只是一個類似一種儀式,空有形式的問題吧。身為家族的嫡子,時臣所受的教育都是要教導他成為未來的家主,而自幼在時臣心中培養起來的尊嚴也不允許他夢想有不同的人生。
即使如此,既然形式上“有此一問”,就代表時臣還留有一絲“選擇的餘地”。
現在回想起來,對時臣來說那可以說是身為前代家主的父親給他最大的禮物了。
遠坂時臣是遵從自我意志而步上魔道之途,絕對不是受到命運的影響。
就是這份自覺給予時臣鋼鐵般的意志力。
“這是我自己選擇的生活方式”——正這種崇高的自傲從內心深處支援他撐過日後充滿嚴苛修煉的時光。
時臣深切地希望自己也能將父親過去贈送的寶物再交給自己的兩位女兒。
但是,這個願望無法實現。
凜與櫻從一開始就沒有選擇的餘地。
一個人是全元素、五重複合屬性。另一個人則是架空元素、虛數屬性。姐妹兩人生來都具有近乎奇跡的稀有素質。這已經超出天賦之材的範圍,幾乎可以稱做是詛咒。
魔性將會喚來魔性。能力太過超出常理之外的人必然會“吸引”日常生活之外的東西,與本人的意願完全無關。只有一種手段能夠對抗這種命運——也就是自己也走出常理之外。
時臣的女兒們只能藉由主動體會魔道、學習魔道的方式才能應付她們血統中的魔性。但是遠坂家只能給予姐妹其中一個人庇護,這項矛盾不曉得折磨時臣多久。受到血統的引誘而出現的各種怪異事物一定會對沒有成為繼承者的那一方帶來無情的災厄。
如果魔術協會發現這種“一般人”的存在,他們一定會喜孜孜地將她用“保護”的名義作成標本,做出類似浸泡在福馬林藥水之類的舉動。千年來,魔術協會無數次以以“保護”之名,拘禁,捕捉擁有稀世才能或觸犯禁忌的魔術師,將之監禁一生,魔術協會為這項“大公無私”的舉動起了一個名字“封印指定”。
所以間桐家提出希望領取養女的意願當真有如上天的恩賜。兩位心愛的女兒都可以繼承一流的魔道,各自得到能夠開拓自我人生的手段,不用屈服於血統的因果之下。那時候時臣幾乎等於卸下了做父親的重責大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