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貴傲然的小侯爺在雪中閒庭信步,緩緩走近了君娉婷現在的位置,君娉婷開口呢喃了一句“爹爹”。
年輕的小侯爺步伐一頓,正當君娉婷眸光一亮,以為他聽得見自己的聲音之時,卻聽他說道:
“人間的風雪,酷寒如斯。你何時回妙雲霓闕?”
“什麼?”君娉婷一愣。
她緩緩轉身,看見一個陌生面孔的男子且吟且行,一派風流悠然。
原來不是在同她說話。
曜雲道:“自然待我玩得盡興。”
“人世的飢苦,從不會讓你有盡興的時候。”
兩人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他們靜靜走在雪道之中,留下長長兩條足跡。君娉婷自然而然跟在他們身後,聽著他們踏入雪中的足音。
前方出現一座雪山,並不十分高大,山腰上有一處涼亭,涼亭下是一些臨時搭建的草棚,畫面極為詩情畫意。
“風景看遍,總會有厭倦的時候。”
君喉說起這番話的時候,正站在月亭之下賞雪,雪花細雨夾著席捲的寒風從北方吹來,山腰之間的草棚陋室被暴雪壓垮,面色飢黃的凡人撐著竹丈彼此攙扶,艱難往山上跋涉。
雪妖在積雪之中飛奔,在他的耳邊嬉笑,帶來大雪與風暴。
凡人悲慨自然的無情,卻不知這並非天意。
然而他們這般羸弱,甚至連雪妖的存在也無法感知,既然已註定了死亡,又何必知道死亡的真相。
“生死無常,你又能做到什麼呢?”曜雲老友般拍拍他的肩膀,遞給他一壺酒。
曜雲喜愛人間的繁華,人類的衰老與死亡,人類的奮勇與悲絕,人類的弱小與不屈,正因生命的短暫,才更令人感嘆他們如煙火般絢麗的生命,連消亡也像是雪中餘燼。
“我是一隻孔雀,要停留在繁華驪豔的地方。”
曜雲這樣說著,回絕了君喉的提議。
就此離開。
君喉並未多留,也離開了這裡,去做他應做的事情。
君娉婷從未知曉自家爹爹竟與妖族相識,甚至,看上去是極為相知融洽的好友。
換句話說,君喉對於這世間真相,必定一清二楚。
他在刻意隱瞞著自己,有意不讓她接觸這類事情,將她保護在象牙塔之中,只願她所見皆是繁花似錦,但萬事沒有一定周全的時候,她該知道的,終究還是知道。
甚至,隨著時間的漸久,愈發深入,這類事件如同深不見底的旋渦,將她吞沒。
這幾日君娉婷都跟著君喉,自然知道他做了許多,也讓她見到了自己唯一親人的另一面。
她明白了他究竟是怎樣在生與死之間掙扎,見遍眾生的仁慈與殘酷,從最開始的躊躇滿志,到後來的強勢冷硬,最終變成眾人口中威嚴赫赫的冷麵侯爺。
但是,他又是如何成為在家人面前那般溫柔詼諧之人的呢?
很快,君娉婷知曉了答案。
等到君喉孤自一人再度回到月亭的時候,風雪停息,他想起那些在漫天飛雪之中艱難躞蹀之人,不知他們是生是死。
像是回應他這般想法似的,山腳下開始燃起絲絲縷縷的炊煙,帶來人間煙火氣,也帶來陣陣嬰啼。
君喉朝山下走去,耳邊是積雪壓倒松枝碎落在地的簌簌聲,還有靴履踩在厚積的雪地中的聲音,雪妖開始聚集,像是憤怒,亦或是悲痛,發出震顫無聲的鳴叫。
“孩子多的家庭真是吵鬧。”
君喉低聲說著,看著雪妖從自己身邊奔襲而過,飄搖的雪花再度從空中落下,他抬起頭,銀裝素潔的天地間出了一道紅影——是個巫女。
雪花落到他的眉睫,無聲消融,腰身緊束一襲紅袍的巫女落入他的眼底,漸次靠近。
君喉眨眨眼,看見雪妖潛伏在雪丘之中,隨著雪落的聲音朝著巫女靠近,他準備作壁上觀,等待這場無聲的仗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