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歷十六年春,帝后大婚。
欽天監遴選吉時,恭迎國後登輦。司樂坊奏樂,喜慶吉祥,諸女眷無一不面帶喜色。
唯臨芳閣中滿是寂然,本該歡心喜悅的新後平靜淡然,反倒是前來為新後準備吉服、絞面梳髮的太息夫人與女官們神色各異,與閣外喜樂呈現出格格不入的氛圍。
“國君如今身在何處?”
太息夫人勉強一笑,望見鏡中宛若天女般的高華面容,心底只是一聲嘆息,安慰道:“娘娘不必憂心,國君必會如時而至。”
侯立一側的侍女霜序臉色驟然變得難看起來,小姐與國君青梅竹馬一同長大,誰人不知鎮北侯之女必將是未來的國後,偏生國君不這樣認為,偏要給那個女人一個至高無上的位置。
如今竟連大婚也不知身在何處,又將侯府尊嚴置於何地?
霜序勉強打起精神來安慰小姐,心裡卻隱隱覺得今日大婚也許會發生什麼變故。
但願不要危及新後。
君娉婷低聲嘆了一口氣:“不要緊,只要他來了就好。”
話語落,連宮中派來的女官們眸中都有了一絲不忍。
如此卑微無望的口吻,想必這位新後已然知曉了黎姬之事,可憐這位侯府貴人生就花容月貌,眼下入主宮中,終究還是要被身份遠不如自己的人呼來喚去,心中酸楚不知幾許。
“娘娘,時辰到了。”
君娉婷被太息夫人攙扶著步入御輦,順著冠冕的間隙向前瞥去,騎在輦前白馬上的正是當今國主的親弟弟——麟王姜燁。
她安坐於輦中,將那句“果然如此”忍下,不是早知會有如此境地麼?又何必感慨。
雅樂在耳畔迴盪,君娉婷閉上雙眼,左手卻不自覺地扶上右腕的碧漣珠,每當她心情低落或者感到恐懼時,這顆自她從孃胎裡帶出來的碧珠便會散發出安撫意味的氣息,令她本能地感到安心。
從作為嬰兒穿越到這裡至今,沒有一樣物什如這顆碧漣珠一般帶給她如此獨特的感覺。
十六年過去,當初在地球的記憶已經逐漸變得模糊,唯有對家人的惦念,讓她最後保留著那一絲回家的企望。
而如今,她已然要嫁為人婦。
或許,早已回不去了。
就像如今的她與姜玄祁一般。
君娉婷垂首看著自己交疊的雙手,對自己說,我不在乎他喜不喜歡我,相敬如賓也好,相看兩相厭也罷,促就這段姻緣的本就是姜玄祁他自己,與我無關。
本不該是她在乎的事。
就像她五歲那年藏在杜鵑花下偷偷啜泣,想念自己的爸爸媽媽,想念她原本的生活,是他率先闖進她的小天地裡,陪著她說話,給她擦眼淚,拉著她一起去藏書閣戲耍白鬍子的老爺爺。
就像她十二歲那年,他從高牆上翻下來,頭頂身上滿是雜草,帶著笑將花環戴在她的頭上,與她手拉手,說會一輩子保護她。
就像她十四歲那年,他當著爹爹和太傅、太師的面說,她是世界上最可愛最好的姑娘,再沒有旁的人能夠比得上她。
於是她才答應了這段姻緣,開始做好成為他的妻他的愛人的準備,不由自主地付出自己的一顆真心,然後等來了他與另一個女人的相愛。
他說,姻姻,我知道你只將我當作哥哥一般看待;
他說,姻姻,我是真的愛上了阿月;
他說,姻姻,你為什麼變了?你怎麼會做出這種惡毒的事,你還在撒謊?
慕娉婷的雙手緊緊攥在一起,聽著輦外的樂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