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竹聞言卻自嘲道“公子也不必慨嘆,終歸是絲竹福薄緣淺,沒那個命!必定是我上一世為人大禍大惡,今生才要輾轉償還。或許你我這一段看似確有兩分遺憾的塵緣,不過是上天給我償還前世惡債的一個劫難,如今的錯過也不過是對我的懲罰,卻是對公子的解脫。至於朝廷要攻打蒼狼山之事,如今我師姐......等先了卻了她的事再說,這於我師傅、我師兄以及我同門所有師兄弟而言,都是一件哀痛之事,所以……我想……暫時不將這個訊息急著告訴他們。”
“也是,這個時機,確不適合急著講出去。只是,至於你我一遇是劫是緣,我的心念姑娘不曾有過絲毫體會,也請別妄自斷言,如果真要說前世有債,那大概也是我欠姑娘太多,才會落得今生如此償還。我不求你對此感同身受,但也請姑娘別將話說的這般雲淡風輕。”聽了絲竹的話賀汀尹不覺心裡三分蒼涼,說出的話卻也頭一遭這麼不帶溫度。
絲竹聞言自知先前幾句話說的過了,因此也無言再作辯白。
兩人各自平複心緒,靜默了一陣子後賀汀尹又開口道“那接下來,姑娘是要做何打算?”
至此賀汀尹更口不提那紅錦盟之事。
“無處可去,也無事可做,就先留在公子這裡躲避一陣子,不知公子可願收留?”絲竹故作輕松一笑道。
“求之不得的事情!”賀汀尹也一笑道。
言畢兩個人短暫一停頓,後又陷入了各自的沉思。
段謹之晝夜不停策馬回到蘇州,一頭紮進房間裡才發現楊語欣面色紅潤、神態安詳的端坐在窗前,眉目間滿含笑意,並不似是大病初癒的樣子。情急之下段謹之還是撲過去拉著母親的手邊打量邊詢問“娘,您那裡不舒服,現在全好了沒有?”
楊語欣卻愛憐的拍拍段謹之的頭道“只怕我不讓無時捎信給你說我快死了,你都不肯回家來看我一眼。”
段謹之聞言幾分愧疚又幾分倔強道“事到如今,就算有家,只怕爹也容不得我再回來了。”
楊語欣又急忙拉著段謹之的手道“傻孩子,哪有父母真不要自己的兒子?你爹不過是因為你在江湖上做的那些糊塗事氣惱,他可是武林盟主,他是要面子的,你卻又偏偏和那天門小妖女糾纏不清,引得名門正派人人對你極大不滿,你爹畢竟是要給各門各一個派交待的呀。”
“娘!您不必多勸解,我自然能體諒爹的難處,武林大會上他往我胸膛刺那一劍確是只為給武林同盟一個交待,我心中自然有數。只是,我從來不認為我與絲竹在一起是錯的,所以,如若您要見我真的只是因為想我,那就請您別在我面前說出於絲竹不公的話了,至少她沒有對不起我們段家,你們總是叫她小妖女或者說她禍害武林,可她只是個十九歲的小姑娘,縱然做錯,又能錯到哪裡去呢?如果娘老是這麼帶著偏見評斷她,只怕孩兒一時心急,說出話來又會是口不擇言,要惹娘生氣了。”段謹之一想到段家對顧家的所作所為,內心便痛苦難當,而母親卻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對絲竹加以詆毀,段謹之聞言心中更添幾分愧疚。
“好好好,你護著她,那娘不提也罷。”楊語欣拍著段謹之的手道。
“娘,您要相信,孩兒看中的姑娘,那絕非是了了之人,您若與她相處久了,等您真正瞭解她了,您定然也會喜歡上她的。”段謹之悶悶的道。
“好吧,那你先去見你爹,乖乖向他認個錯,他的氣也該消了,責罵你的話你便聽著,過了就好了,可千萬不許頂嘴,知道嗎?”楊語欣認真叮囑道。
段謹之心裡也有好多話想與段天來面對面細說,所以聞言只默默點頭以示應允。楊語欣又滿心不捨的拉著段謹之看了又看,最後想著見段天來始終是頭等大事,所以才放段謹之離開。
段天來此刻正在書房裡揮毫潑墨,桌上零散的堆積了厚厚一疊已經寫好的“有容乃大,無欲則剛”的楷體大字,聽聞段謹之進來他只裝作視若無睹。因此段謹之只得在一旁悶悶的站了許久,見段天來始終不肯停下手中的毛筆,於是段謹之率先開口叫了一聲“爹!”。
段天來聞言方才止住手中的筆,抬頭絕決的應了句“我早說過,你不再是我段家的子孫,這裡又怎麼會有你爹?你想到哪裡去便到哪裡去,段家沒有你的位子。”話畢見他又低頭心平氣和的寫起了字來。
段謹之聞言也不反駁,只平淡的說了一句“我廢了宋柄易的武功。”
段天來聞言執筆的手明顯抖了一下,他一抬頭目光如炬,怒吼了一聲“逆子!”,手裡的筆卻像離玄的箭一樣飛了出去。
段謹之一抬手接下了戳向眉心的毛筆,內心兩分歉疚卻又不肯妥協道“無論生的好壞,您認還是不認,只怕此生,我註定了得是您的兒子,必須姓段,您註定了就是我的父親,是好是壞我都無從選擇,這一切都是無從更改的事實。今日即便您要與我斷絕父子關系,有幾個大逆不道的問題,只怕孩兒也是不得不問。”
段天來聞言氣的握到手上的骨節暗自發白。段謹之只狠心皺眉,猶豫了一下道“季月盈夫婦,當年可是你指使宋炳易去殺的?”
段天來聞言瞳孔瞬間放大,從他這個細微的動作,段謹之便已經得出了所有答案,只是段天來卻還故作鎮定的逞強道“是誰跟你說的這些混賬話?”
“宋炳易!”段謹之心裡一陣痛楚,卻又答的幹脆利落。
“一派胡言!”段天來突然一改臉色,語氣堅決道。
“哼!”段謹之冷笑道“我一向尊敬您,更敬重宋伯伯,你們本是這江湖上名滿譽滿的大英雄,沒想到到頭來像宋伯伯這樣在江湖上道貌岸然的人,卻原來才是一個一個的偽君子,反而被你們口口聲聲罵做妖邪匪徒的人,他們卻是坦蕩蕩的做人做事。如今不用您否認我是段家的子孫,我卻為我姓段,我爹是這江湖的武林盟主而羞愧!”段謹之心裡痛的厲害,為這轉眼之間失去的一切原以為可以白頭偕老的顧絲竹和原以為俠骨仁心的宋炳易、段天來,所以他有憤恨,因此口不擇言。
“你……你不要以為你學了一些歪門邪道的武功就可以口無遮攔的在這裡放肆,要是再說這些個亂七八糟的混賬話把我惹急了,我照樣會一劍殺了你。”段天來卻有幾分惱羞成怒。
段謹之問言只失魂落魄的苦笑道“你最好殺了我吧,反正我現在活著是比死了痛苦。我敬仰的人,給我講了那麼多做人的大道理,教我一生剛正不阿的人,卻原來自己本就窮兇極惡;我深愛的人,說好了要與我生死相守,卻因為我父親的一手造就,如今她卻視我為仇為敵;在這些個武林正派的眼中我是江湖叛徒,對天門來說我又是敵人,這樣的我,即便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段天來聞言卻怒斥道“你到底在說什麼瘋話?只要你及時回頭,肯聽我的話,將來這整個江湖,可都是你的。”
段謹之聞言苦澀一笑道“你還是這麼執迷不悟。這麼多年你為了權力不擇手段,你以為你得到了很多,可你仔細想想,你究竟都得到了什麼?一個你並不愛,卻只是為了權謀拉著陪葬,毀了她一生的女人;一個因為你的貪婪和罪惡遭到報應,替你還債,活的痛不欲生的兒子;一群表面上恭維你、敬仰你、附和你,暗下裡恨不得你死,對你這武林盟主之位垂涎欲滴的武林同盟;你和宋炳易,只怕連你們自己都分不清楚,你們到底是友是敵。送給我?莫說我瞧不上你費盡手段得到這些東西,即便是想要,那我也會以我的方式,光明正大的去爭取,爛了人性,屍骨堆疊的權力,得到了又怎可心安理得?”
“毛都沒長全,你有何資格在這裡吵吵嚷嚷的與我談人性、談權力?你沒有過過一無所有的日子,又怎能體會被人踩在腳下的滋味?”段天來咬牙切齒道。
“這世上的窮人那麼多,卻並沒幾個像你一樣憤世嫉俗,他們照舊生活的本分善良,沒有多少人為了權力而良心泯滅,甚至不擇手段。絲竹一家二十多口人,你們卻只為了一本武功秘籍就將他們全都滅口,而這一路在滿足你們慾望的道路上,不知還有多少同他們一樣的陪葬品。你到底曾讓多少家庭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最可笑的是你費盡心思得到的這些東西,即便今日擁有,明日也有可能盡數散去,所以你們日複一日,寢食難安,一步一步的賣掉了自己的良知,最終淪落成權力的傀儡。”段謹之話裡不由幾分鄙夷。
“那麼你呢?學了一身高超武藝,卻為了一個女人要死要活的,你覺得你的自負和驕傲出自哪裡呢?”段天來也嘲諷道。
“這便是你們最大的悲哀,因為“情”“愛”二字,你們今生都無緣讀懂。你們笑我兒女情長,難成大器。可是人活在這世上,千金難買的也不過是些真情,無論是家人還是愛人,只要大家平平安安,哪怕是一刻的溫暖,也是抵過那冷冰冰的萬兩黃金。只是你們到了不惑之年,卻從來不曾體味這人間的至情至愛,所以你們才會沒有人情味,變的冷冰冰,在生殺和權謀中寄託存活的意義,你們所謂的深情厚誼,也不過是你們用於對醜惡靈魂加以修飾的偽裝品罷了,是你們權謀和設計當中用於披荊斬棘的利器,冰冷鋒利。若說對於宋炳易先前的一番言語我曾經還抱有幻想,想要自欺欺人,那麼現在我已經然死了心,生來是你的兒子,就必須要償還你欠的債務,這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如今我總算是明白了上天所有的用意和安排。”
說完這一番言辭,段謹之頭也不回的往門外走去。段天來在他身後暴怒厲吼“你這個逆子!從今往後,再也不準你踏入我段家大門!段家沒有你這樣的子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