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論劍法或者單純比掌法也許老衲還可一辯,只是這內功修為本就與修習年限有著緊密牽連,老衲又怎可仗著五十餘載的修行去抵賴一個方才二十出頭的少年?想必段施主習得這套心經尚不夠純熟,卻已見他能使的如此境界,因此老衲可以斷言,若是再給這少年半年時日,老衲必將不是他的對手,故而此局老衲自行認輸。”
“這……”眾人聞言後一時驚的瞠目結舌。
倒是白英不由的重新審視從頭打量這個少年,細看之下才發現他身上竟還真有三分玉須散人年輕時的影子。白英第一次見季長禮的時候,他尚且是個很英俊的青年,金冠束發,風度翩翩,身上自是流淌著一股子出自皇家的氣度和不凡,而眼前的段謹之就有季長禮身上那般少有的幹練,想來這便是這個少年與天門之間註定了的一段姻緣。
關於輸贏定論眾人自然又是各抒己見好一番爭論,無奈玄空道長與延覺大師出面做主,自認二人不敵段謹之,勸眾人依約不得再為難段謹之與天門一幹人等。於是在一片嘆息喧嘩和吵鬧聲中各門派開始逐次離場,這一場轟轟烈烈、地動山搖的較量之後,眼看著眾人散去的身影,段謹之心頭竟一股無名的失落。
“我們也走吧。”絲竹對段謹之道。
段謹之無言看了白英一眼,轉頭再看時卻發現絲竹已然大步離開的身影,於是便由不得他做主,只得趕忙追了上去。
“絲竹,你……”段謹之才要開口便被絲竹一句話打斷了。
“什麼都不要說。”絲竹話語中幾分難掩的感傷。
段謹之沒再開口,卻不由的牽起了絲竹的手。
“絲竹!”眼見著絲竹離開的背影,白英終於厲聲喊了一句。
絲竹頓住了身形,卻遲遲沒有轉過身來。
“絲竹,去吧,這些事情總要面對,你只須記得,無論如何我都在你的身後就對了。”段謹之對滿懷憂慮的絲竹說了一句。
絲竹抬眼看著眼前的段謹之,終於下定決心似地點了點頭。眼見著絲竹邁向白英的步伐沉重又緩慢,段謹之無奈嘆了口氣,坦誠來說,他倒寧願絲竹永遠都不要再面對這些個人情冷暖,因此更是堅定了他的決心,要速速找到解藥,然後帶她歸隱山林。
“你真想與我斷了來往?你可知道我此番出山是專程帶你回蒼狼山的?上次我讓離殤前來,你為何不跟他回去?難道師徒之間還真有解不開的深仇大恨?”白英一連問了數個問題,聲音從激昂逐漸變的平靜,心情也由惱怒逐漸轉到愧疚。
“我沒有恨過你,當年是你將我從死人堆裡帶了出去,這便相當於再生之恩,我一直感激您,敬重您,我甚至是怕您的。我只是難過罷了,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你面前拼命表現,可你總是視若無睹,如今我才明白,自己到底是有多傻,這一切又怎能抵得過你與宋安然的骨肉親情呢?你自然是不知道我將你看的有多重,我所有的努力也不過是奢求你肯多看我一眼,因為在我心中你始終與別人不同,我知道你與我娘情同姐妹,所以我自小便將你當做至親之人,甚至是代替我娘親的一種存在,可是你呢?你從來都不在乎我,你甚至都不願多看我一眼。”絲竹苦笑道。
“不是的,有些話我一直未講,在我心裡你真的就是最親的孩子,這點連安然都比不過,只是我內心對安然有太多愧疚,所以我又豈能在拋棄她之後去心疼別人的孩子?每當我想親近你的時候我心裡的愧疚便像魔鬼一樣開始作祟,所以我只得離你遠遠才能逃避自己的心魔。”
“好,你說的一切我皆理解,我不怪你,一切都是為了宋安然,我可以體諒你。可是宋炳易呢?你為何不肯讓我殺他?你明知道積壓在我心中多年的仇恨,你明知道他殺了我爹孃逼死了外公是我天門不共戴天的仇人,你甚至為了報仇不惜將天門卷進江湖殺戮,你殺了那麼多的人滅了那麼多的門派,卻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縱容這個主謀?”
“我……絲竹啊,很多事情你尚且不懂,我有我的身不由己。一開始我真的是嫌你小,後來我發現你急著報仇,可是你根本殺不了他,你不是他的對……”
“那在白馬寺呢?我明明就能殺了他的。”不等白英講完,絲竹便惱怒的將其打斷,絲竹直視著白英的眼睛,想看她還能以什麼藉口來作爭辯。
白英面上的表情痛苦的糾結著,片刻之後她終於緩緩開口“因為我的自私讓你如此痛苦我心中很是愧疚,只希望你不要記恨我,跟我一起回蒼狼山去,我們換一種方式好好相處可好?你知道,離殤也在等你。”
“你不要提大師兄!”絲竹突然急迫打斷白英的話語,她不敢聽,不敢聽到有關離殤的任何訊息,如今她走了,他該有多孤獨?繼而見她神色慌張道“你不必再說了,我是不會跟你回去的,我不回去真的不是因為恨你,而是…….而是我答應過段公子要跟著他,他於我有恩,我不可以背信棄義。”
“絲竹啊,你可想清楚了嗎?你若決意與他在一起的話,將來會有多少磨難?你所經歷的這一切,不過是個開端。你與他正邪不能兩立,註定不會有好結果的。”
“就像從前一樣吧,你不要管我,我與段公子的前路如今我絲毫不敢妄言,只是現在叫我背棄他,我是萬萬做不到的。我真的不恨你,只是他日若上天還肯眷顧,當我把宋炳易挾在劍下時,我只希望你再也不要阻攔於我。”絲竹的話說的平平淡淡,沒了波折。
白英聞言長長嘆了口氣道“絲竹啊,你長大了,師傅已經左右不了你了,江湖艱險,往後你便學著照顧自己,受了委屈,或者想回蒼狼山的時候便隨時回來,畢竟那裡是你唯一的歸宿。”白英的聲音瞬間變的暗淡而蒼涼,人也恍惚瞬間老了數歲。
“師傅,你原諒我。”絲竹低聲說道。
“你都沒有記恨我,我又有何資格說原諒你呢?去吧,路上小心,趕緊找到解藥,遇事便讓天門弟子相助於你,別忘了,你是玉虛散人季長門的孫女兒,將來的整個蒼狼山都是你的。”
絲竹忽然覺得一股疼痛在心頭攢動,而後見她抬眼望著白英開口道“師傅!徒兒還有最後一事有求於您,不知您會否顧念這麼多年的師徒情分答應於我?”
“何事?你便說吧。”白英也幾分悲涼道。
“求您對師兄師姐手下留情!這些年來他們為天門出生入死,從未有過半句怨言,對您更是至親至敬。您待我們師兄妹向來嚴苛,處罰之時更是毫不留情。您一直將他們視作冷血無情的殺手,視為您平定江湖快意恩仇的棋子,或許您從未想過,他們也是血肉之軀,也是有情有義有良知的人。”
白英聞言驚詫的大睜著雙眼,她莫名惱怒道“你.......”,卻又面對自己這個忤逆犯上的徒兒講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師傅保重!絲竹告辭!”絲竹也不待白英再開口訓斥,便毅然決然的辭了行,頭也不回的往遠處行去。
眼見段謹之望著遠處的絲竹和白英發呆,延覺大師卻走了過來,段謹之慌忙對他彎腰俯首行了個佛禮。
延覺大師微笑端倪了段謹之一陣,繼而開口說道“施主少時也曾來我少林寺靜養過一些時日,因此老衲始終算是對你知根知底,段施主本性善良仁義,想來今日處境也是究由種種因果所致,歷經今日之事,老衲更是對施頗為贊許,想你慧根深、心思也極其縝密,他日江湖之上,還望你能常懷一顆慈悲之心,不要與同門中人過多計較。”
“感謝大師提點教誨,謹之必當銘記於心分毫不敢忘卻。只是大師,謹之心中些許困惑,無從解脫,時至今日,我已分不清什麼是好,什麼是壞,什麼是邪,什麼又是正了,於眾人眼中我親近天門必是十惡不赦,可於我自己而言我自覺無愧於心,亦無愧於慈悲道義,我該如何平衡自己內心的善念與世人所要求的正義呢?”
延覺大師聞言笑道“段施主即有此困惑便已是善根,佛祖於世間有千千萬萬分身卻也無力辨得萬事萬物的善惡好壞,如此才有佛法無邊之說,老衲苦苦參禪數十載許多禪機尚不能悟,施主又何須過於執迷?施主只需清明,藥亦是毒,智亦是愚,生亦是死,萬事皆無善惡絕對,你只需常懷一刻菩提之心。少林《易筋經》與天門《羽化心經》本質上並無差異,門派本身也並無邪正,當你心中邪念猖獗時你便為邪,當你心中正義不滅時你便為正,施主切不可執迷於相,佛言五蘊皆空,是諸法空相,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