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山田並不打算立即回答男人的問題,他用雙手在男人的上腹部按壓了幾下,當按壓腹部時,男人感到一陣絞痛,但他盡力忍住了。“目前似乎並不是示弱的時機……”不知為什麼,男人這樣想著。
檢查完畢,山田似乎很滿意的樣子,他對男人說:“看來沒有大礙,也許有輕微的腦震蕩,不過應該沒有生命危險。你叫什麼名字?”
似乎經過了一年的時間,安靜得可以聽到地下深處傳來的有節奏的震動,好像有什麼巨大的機器在地下某處運轉。然而這不過是幾秒鐘的遲疑罷了,山田醫生顯出了奇怪的神色,站在他背後的軍曹也露出了專注的神態。
男人大張著嘴,好像是即將窒息的魚,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腦海中一片空白,男人的一切思維似乎都隨著山田醫生的這個問題被打成了粉末。
“名字……?”
……
……
男人似乎發出了一聲沒有意義的呻吟,山田湊了過來:“你說什麼?”
“不記得,名字,想不起來……”
一陣更為劇烈的頭痛讓男人的話音變成了呻吟。山田似乎不為所動的樣子,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反倒是一直站在山田醫生身後的軍曹突然探身向前,直視著男人問到:“你說什麼?你到底是什麼人,快說!”
聽到軍曹的問話,山田側過身來說道:“長谷川軍曹,病人現在的情況很不穩定,請不要刺激他。”
雖然兩個人看起來年齡都是二十多歲的樣子,但山田對“長谷川”軍曹講話時的語氣完全是居高臨下式的命令口吻,看來在軍銜上山田是長谷川的上級。雖然被劇烈的頭痛以及長谷川軍曹的生硬質問弄的非常難受,但忘記自己身份的男人卻發現了這點奧妙,一時間讓他放鬆了一些:“至少我沒變成白痴……”
然而當他第一次想到“我”這個概念時,和剛才一樣的劇痛再次襲來,大腦裡好像有個巨大的區域被生生擠進了一個直徑一厘米的容器中一樣,擠壓的劇痛和大腦中突然出現的巨大真空讓男人感到一陣難以抑制的惡心,力量回到他的四肢,男人突然用手肘支撐起自己的上半身,隨即嘔吐起來。
長谷川軍曹露出了厭惡的表情,彷彿看到腐爛的屍體一樣,皺起了眉頭,隨後恢複之前的那種戒備姿勢。山田醫生則扶住了男人的肩膀。
雖然嘔吐的感覺非常強烈,但男人最終只吐出了一點粘液。山田醫生很仔細地看了看男人吐出的東西,好像那是什麼了不得的物體。隨後他又用手掌根部輕輕推了推眼鏡,然後像做出結論一樣,說道:“看來你至少12小時沒吃東西了。”
雖然這話在目前這種情況下並沒有任何實際意義,但男人卻放鬆了一些,只覺得自己全身像突然擰開水閘一樣,出了一身透汗。“有醫生在,也許我不會有事吧?”男人的心中産生了一個虛妄的念頭,同時他也發現,這次想到“我”這個概念時,並沒有像剛才那麼難受。這更堅定了他的想法:“我也許不會死。”
山田醫生又開口了:“你還是坐起來吧,否則橫膈膜可能會受刺激。”在山田的幫助下,男人挪動到了牆邊。視野也更換了角度,他看到了原來站在自己身後的人。
那兩個人都穿著顏色很奇怪的衣服,仔細一看,才發現那衣服和山田穿的軍用襯衫的式樣並沒有區別,只是像被人搞了惡作劇一樣,淡綠色的襯衫上用藍色的顏料胡亂畫上了一些條紋,褲子上也畫了很多。兩個人都低垂著頭站在牆邊一動不動,一個人身材高大,雙手骨節分明,看來是農民的手,顯然這就是剛才幫助醫生為男人翻身的“王”,在男人不知不覺中,他已經退回到牆邊了。另一個人也戴著眼鏡,不過沒有眼鏡腿,是用麻繩一類的東西系在頭上,和王比起來,他的手要細膩許多。兩個人的頭發都很短,看起來像是同一位潦草的理發師的作品,如果不是在這種奇怪的氣氛下,他們兩個人的樣子簡直算得上是有點可笑。
“現在可不是笑的時候啊。”男人想到,不知為什麼,突然嘆了口氣。
有一瞬間,山田醫生好像露出了好奇的神情,不過他最終什麼都沒說。長谷川軍曹卻突然發話了:“你,認識這兩人嗎?”幾乎是下意識地,男人搖了搖頭,說:“不認識。”
垂首站在牆邊的兩人忽然抬起了頭,也是在一瞬間,男人感覺到氣氛似乎發生了巨大變化。
隨後他意識到,長谷川軍曹剛才是在用中文向他問話,而不知不覺中,他也是用中文回答的。
“糟了……”男人突然有了這樣的念頭,雖然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長谷川軍曹好像是大偵探抓到了狡猾的犯人的馬腳一樣,瞪大了眼,興奮得鼻孔都張開了,大聲說道:“你是中國人!”
這不是質疑,是斷言。
“我只是會講中文,但我不記得我是哪國人。”長谷川軍曹的吼叫似乎讓男人在瞬間平靜了下來,他用流利的日語反駁了軍曹的定論。隨後他決定冒一次險,他用日語加了一句:“也許我是會講日語的中國人?”
有那麼一會兒工夫,男人幾乎後悔自己說了這句話,但山田醫生終於說話了,這次是對軍曹說的:“軍曹請你安靜一點,病人剛遭受了震蕩,可能發生了暫時性失憶,你這麼逼問他可能會讓他精神崩潰的。”
“再說,我們需要每一個有用的幫手……”這句話,山田是講給失去記憶的男人聽的,聲音很低。山田的眼鏡反光,男人看不到他的目光究竟是什麼樣子。但是長谷川軍曹的臉變得鐵青,因為咬牙切齒,臉頰上的肌肉一稜一稜的繃了起來。也許是因為根深蒂固的上下級觀念發揮了作用,他沒有再出聲,只是狠狠地瞪著男人。
“山田似乎沒有懷疑,而且不管怎麼樣長谷川看來還是個只知道服從命令的家夥,我的處境可能不會太糟……”但是沒有記憶還是很難過,好像身體的一部分消失了。男人決定更加小心謹慎,“目前的情況似乎很微妙,山田和長谷川之間的平衡絕對不能打破。”男人暗暗下了決心。
“你的頭還痛嗎?其他地方怎樣?”山田問道。雖然頭部感覺仍然像被插進了一根鐵棍,男人還是決定表現得更堅強一點,他輕輕地說:“好了很多……”這話大半是謊言,男人甚至不能確定如果沒有人攙扶的話自己能否站起來,心底裡,他有一絲細微但難以忽視的恐懼:“被當成拖累的話,也許會被他們扔在這裡。”
山田上下打量了男人一番,說道:“你手裡有東西麼?”
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