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哪裡來的風在吹,就像昨夜湖邊那樣在身前身後絮語,又聽不甚清晰,從精靈的肩、背、前胸撩過,時而溫柔時而狠戾,昨晚是黑夜,現在卻身陷一處白夜之中。喉嚨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扼緊了,頭腦開始脹痛暈沉。露西恩想驅散一片濃霧,卻使它變得濃稠如漿,越來越變得實體化,像煉乳一樣粘在身邊。
霧在動,公主覺得自己快被一片乳酪架走了。格瑞斯回身抱住公主,布瑞林恩特不曾放開過她,布瑞林恩特的另一隻手牽著瑟蘭督伊,瑟蘭督伊抓住卓爾,卓爾抱住姐姐,精靈們一個連著一個與人類抱在一起,他們都感覺像在冷水裡飄著。
露西恩放棄了掙紮,她的魔法力抗不過霧之力從而暈厥過去。在露西恩喪失知覺後很久,沒有生靈刻意抵抗,霧才漸漸淡去。精靈最先看清身處的位置,火紅的尤加利樹林,它們就是消逝在霧中的深色魔影。
這一刻,不知不覺中飄移了多遠?
精靈與人類在深深淺淺的紅樹林中穿梭,再不敢發出一丁點聲音。剛剛的白霧在樹幹上結了霜,霜不見了打濕了樹林。
鮮豔的樹葉滴下血來,打在精靈手背崩碎成朱紅的水珠兒。
牧人腳邊踢到軟膩的東西,它動了一動,似乎還有些毛茸茸,被霧刺激得差點失去嗅覺的鼻孔灌進一股子腐臭,本來懶得低頭看厚厚的宣軟的腐葉層的漢子還是驚懼地看到了一具屍骨,好在是動物的,從腐爛的程度分辨它已死去很久,靈魂都已去了該去的地方。牧人長出一口氣。
精靈繞過地上的屍體,它們有人類的,也有野獸的,腐爛程度不一,精靈眼謹慎地四望,林子裡好些地方都半埋著屍骨,有白森森的,也有黑漆漆的,但都沒有鳥獸啄食的痕跡。它們的死亡時間一定相差很遠很遠。
格瑞斯抱著露西恩,她還沒有從昏迷中醒來。前方樹枝稠密,無路可尋。牧人不敢用砍刀開路,精靈輕輕拂開枝條,解開糾結的情絲扣。絲絲白霧在遠處飄浮著,波譎雲詭,隨著精靈的到來而退卻,又時時刻刻監視著。大小動物陳屍於此,它們獲得了長久的安眠,也預示了無論是它們的老朋友還是新朋友,都還沒有從這裡走出去的!
神鹿阿美達的巨角卡在了枝幹間,它也知道不能大動幹戈,只好小聲求救。瑟蘭督伊拿匕首一點一點鋸斷了擋路的枝椏,將殘枝從珊瑚般的大角上摘下來。阿美達卻生氣了一步都不願再往裡走。
根本就沒有路!
走過就有路了!小精靈用心語回答。
要是我能跑起來這些樹枝都不在話下。
可是你不能驚動它們。小精靈輕輕撫摸著阿美達雄壯的巨角。
瑟蘭督伊和阿美達耽擱了一陣子,小精靈在勸,阿美達還在使性子。牧人一個接一個安靜地走過,偶爾有人對著神鹿豎起拇指鼓勁兒。這一對兒默契的夥伴就落到最後面去了。
“啊——”
牧人驚叫著搓洗雙手,抖落腳上的黑蟲。他這一聲喊,深藏的雲霧又一次受到驚擾,傾洩而出。雲飄過鼻翼,人們看不清那咬人的黑蟲到底是什麼。折葉之聲自耳畔響起,眼前的紅色褪盡,有烏木初長成。
有東西從頭上的林子掉落,瞬間多足蟲毛毛腳的麻癢感在脖頸上一溜跑過,胸前被狠咬一口。牧人狠命拍打著胸口,揉搓前襟,抓撓後背,誓要碾死蟲子。
“嗯,啊——”
慘叫聲不斷響起,中了毒的人腦子嗡嗡地響,蟲子的咀嚼聲充斥耳內。精靈聽見蟲子口器開合之聲從腳底一路升高至耳際,恐懼由外向內擠壓進來。
對付細小的蟲子刀斧根本不管用,誰也不能向自己身上招呼,也幫不了同伴。精靈和牧人不辨方向,浸泡在牛奶湖中橫沖直撞,揮刀砍斷任何攔路的東西,僅憑感覺保持一隊向同一方向沖鋒。
呦呦鹿鳴,還有馬士提夫犬吠,沉默的胡安邊跑邊用力甩動著毛發。
在匆忙與慌亂中腳下不穩,少數人摔倒的同時絆倒了族人。牧人連滾帶爬地向前趕,觸地的手像連連中箭一樣紮得血肉模糊。失明一樣的雙眼根本幫不了自己,也幫不了別人,精靈與牧人都在兀自掙紮,身後聲聲犬吠將濃霧擾得像奶油一樣黏稠。
阿美達大叫救命,瑟蘭督伊拂落它身上密密麻麻的一層蟲子。恐怖的沙沙聲從四周飄上來,不知被多少蟲子軍隊合圍。最先遭遇蟲襲的人類已經被咬得站立不起,在地上抓撓翻滾,被蜂擁而至的蟲子拱起拖進巢xue。掙動的人形在地上翻滾,蠕動得越來越慢,很快就被行進中的黑蟲大軍淹沒,只有四腳不停刨動企圖逃離非死不可的結局,只見那人形越縮越小,像黑海的波濤靜止了以後只有蟲兒嘩啦一聲沖過。因為沒有人精能夠看得見這驚魂的一幕,所以他們免於留下心理陰影。
“啊——”瑟蘭督伊頓時覺得失去了手臂,咬他的蟲子一定是毒性劇烈的。
小精靈感覺半個身子不聽使喚了,如果倒下去只有死路一條,他靠著阿美達的支撐腳步不停,停下來將會被蟲流吞噬。
狗叫聲已經沒有了,人類的慘嚎被蟲流堵住,倒下的沒掙紮幾下嗓子都消失了。鋪天蓋地的沙沙聲中多了一下異響,也許是誰的頭骨磕在了石塊上,那聲音一定是剔幹淨的骨頭才能夠發出來的。
nana——
小精靈的懷中騰起一團火焰,熾烈卻不會灼傷他。那個被瑟蘭督伊一直掛在心口的秘銀指環像重生一樣燃燒起來,通體紅潤明亮。火團從半空中墜下,所有的蟲子都離開了精靈跑動的直線。
跌跌撞撞的牧人一跤摔下河岸,飛落的碎石叮當砸在裸露的河床上。磕磕絆絆的精靈也跑到了沒有路的地方,同樣跌進河裡。水流沖擊著不圓的卵石刻劃著精靈的脊背。從高處落下的沙石,大塊的藉著沖力彈跳了很遠,一骨碌滾打在牧人的額角,將之砸暈在水裡。
螞蟻都飄浮起來,解了噬咬的痛苦。幸好水不算深,精靈翻了幾個身洗掉了螞蟻冰鎮在水邊,河床僅有的幾股水流濯洗著傷口,痛並麻木著。誰也無力起身。
阿美達和胡安在水裡打了幾個滾清洗皮毛,藉著青慘的月光看著躺在紫紅色戈壁灘上狗延殘喘的馬士提夫犬在哀鳴、嗚咽,直到它們漸漸閉了眼吐出最後一口熱氣。
天冷得能讓哈氣結霜。
阿美達咬著肚子下和腿上的毛,清除螞蟻屍體。胡安濯清四蹄,冷眼觀望著它們摔下的地方,河岸上的墨跡浮動著退去。神犬用力甩動身體,在石砬上颳去髒跡。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