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沖邊聽邊點頭,同時用心記憶。等木撒飛講完,他問:“我知皈依佛道二門,要讀經典,皈依景教,也讀《聖經》。卻不知做,要誦讀的《天經》是如何的,我欲先熟習了《天經》,再行入教之禮。”
所謂《天經》,是回回們用漢語對唯一真經《古蘭經》的稱呼。木撒飛很贊賞淩沖的認真和好學精神,點頭道:“既如此,你不如在左近賃一所房舍住下,每日來我處,我將《天經》的精要傳授於你。”
此後,淩沖就在揚州城中住下了,他白天去見木撒飛阿訇,學習《古蘭經》,晚上練武養氣,不覺時日匆匆,眨眼間已到秋天。沛若神功博大精深,淩沖始終停留在第五層上,無法領會第六層的精妙。他自己寬解道:“沛若神功只有六層,只彭素王那般奇才,才能盡數領悟,並自創第七層,我是甚麼人,練得到第五層,還不知足麼?”
這樣隨其自然,不強求速進的心理,卻正符合了內家心法的奧義,雖然在練氣方面一直沒有太大的進展,但不知不覺間,他的內力積累得渾厚充沛,已非昔日可比了。
在教法方面,他已經熟讀了《古蘭經》,可以背誦,對其中精要,也略窺門徑。木撒飛對淩沖的領悟能力大為贊賞,對他說:“再過數日,不如便在我處入了教門,可參與禮拜,我寫一信教你帶往大都去,料你婚事必偕的。”淩沖回答:“多謝阿訇。我雖為的婚事欲入,但能入教,定然謹守戒律、功課,必不教阿訇失望的。”
秋風漸起,黃葉滿地,眨眼已經十月份了。淩沖想到遇見雪妮婭,就在一年以前,艾布定的兩年期限,更只過了一半,自己足夠努力的話,也許再過三兩個月就可以婚姻得偕,不由滿心憧憬無限。
某一日,他正在家中默誦《古蘭經》,突然聽見有人敲門。開門一看,那是一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青年男子,穿著道裝,背負一條長棒,正是鐵冠道人的關門弟子王宗嶽。淩沖急忙把王宗嶽請進家中,煮上茶來。王宗嶽笑道:“我奉師命往北方去,路過應天時,聽令尊說你在揚州,教我帶封書信前來。”說著,從包袱裡取出一封信來遞給淩沖。
淩沖雙手接過,開啟來看了,不過是些家常問候,並問他何時學成南歸,好一起往大都去,完成他的婚事。淩沖收好信,詢問鐵冠道人的訊息,王宗嶽說:“師父安康,幾位師兄也都安康。”他們年齡相仿,一向很講得來,當下談天說地,非常快樂。
偶爾聊到時局,王宗嶽說:“聞得李文忠將軍已破桐廬、富陽,前指餘杭,料不日便可攻克杭州也。”聽到“杭州”兩字,淩沖突然雙眉一立,問他:“那逆賊張士信,可仍在杭州城中麼?”
王宗嶽搖頭,表示不知。兩人聊了一個多時辰,王宗嶽告辭離去。淩沖在屋中來回踱步,怎樣也靜不下心來。“張士信那賊害了史大哥,我如何不為史大哥報仇?!”他左思右想,終於拿定了主意,收拾行李,前往木撒飛宅上告別,要離開揚州,往杭州去。木撒飛叫他少待,入內寫了一封推薦信給他,讓他去大都崇仁門內清真寺尋教長烏馬兒:“他教法精深,你可向他學習。便你的婚事,也可拜託他哩。”
淩沖收好推薦信,告別了木撒飛,快馬往杭州方向馳來。才過廣德,就聽說餘杭守將謝五出降,李文忠已經透過餘杭,前進包圍了杭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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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忠是朱元璋的外甥,今年二十八歲,能徵慣戰,少年英雄。淩沖見到他的時候,只見他頭戴金絲小冠,身披狻猊連環鎧,罩著一件杏黃袍子,正在讀信。
李文忠和淩沖年齡差距不大,從來兄弟相稱的,故人見面,非常親熱。李文忠說:“賢弟你來得好,且看我取下杭州城,再與徐大將軍合圍平江,取那張士誠的首級!”少年得志,態度多少有些輕狂。
淩沖最關心的,是張士信在不在杭州城裡。他問李文忠,李文忠回答說:“杭州守將,是張士誠的女婿潘元明。那張士信最畏死,我才取了桐廬,他便走回平江去了也。”淩沖多少有些失望。李文忠把手裡的信遞給他:“你且看了這個。杭州不日可下,咱們一道往平江去擒張士信,打甚麼不緊?”
淩沖看那封信上寫著:
書呈大宋平章李將軍麾下:
嬰城固守,乃受任之當為;歸欸救民,亦濟時之急務。竊伏自念起身草野,叨為省樞,非心慕乎榮華,乃志存於匡定。豈意邦國殄瘁,王師見加,事雖貴於見機,民實同乎歸義。念是邦生靈百餘萬,比年物故十二三,今既入職於方,願溥覃乎天澤。謹將杭州土地、人民及諸司軍馬、錢糧之數以獻。
罪臣潘元明泣血叩首
這分明是一封請降書。李文忠“哈哈”大笑說:“聞得徐大將軍已下湖州,其守將李伯昇、呂珍、朱暹,及張士誠五太子等俱降。今番又有潘元明來獻杭州。這些都是張士誠多年推倚的宿將,竟無一個死節的。此是天亡張氏耶?是其自取滅亡耶?”
淩沖聽到這些訊息,也自振奮。李文忠說:“明日便進杭州,稍加休整,咱們同往圍平江去,休教徐、常兩位將軍將功勞都搶盡了。”淩沖突然想起來聖使神矛的事情,提醒李文忠說:“杭州棲霞嶺下有一筆寶藏……”李文忠點頭:“舅父已遣人齎了地圖來也。賢弟,明日入城,咱們一併去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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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完成了受降儀式,李文忠帶著淩沖和自己十幾名親信軍士來到棲霞嶺下。地圖示誌的寶藏入口,是在嶺西一處墳地旁。
士兵們帶著鋤、鎬等工具,很快就把入口附近的雜草、浮土和亂石都清理幹淨了。李文忠站在旁邊摩拳擦掌,難以抑制自己興奮的心情:“會有些甚麼寶貨哩?象牙?真珠?還是寶石?”
按照地圖上的指示,入口處應該由一塊大石板所覆蓋著,可是眾人挖開一看,那裡只有大大小小的無數碎石。“莫非地震壞了入口?”李文忠疑惑地問道,教眾軍把碎石搬開。
清理幹淨碎石,地上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李文忠興奮地一揮手:“定是此處了。”叫幾名士兵點燃火把,自己率先走了進去。淩沖在後面一拉他:“防有機關,你走在後面的為好。小弟略通些武藝,我在前面罷。”
“賢弟忒謙了,”李文忠笑道,“你若略通些武藝,我便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也。”從親兵手裡接過火把,遞給了淩沖。
淩沖警惕地四下觀察,高舉火把,慢慢向深處走去。連線洞口的,是一條長長的甬道,四壁都是灰土,地上也坑坑窪窪的。走了不到十丈遠,想必已經到了棲霞山中,前面豁然開朗,露出一個寬大的洞xue來。
這個洞xue高達丈餘,長寬都是三丈,洞xue中空蕩蕩的,除了一些碎瓷爛瓦,甚麼也沒有。李文忠大為掃興:“原來寶藏已遭人取去了,咱們白跑一趟,好不恨煞!”淩沖仔細檢視四周,又撿起幾片碎瓷來,湊近火光細看,也搖了搖頭:“洞口石板碎裂,想是被人炸開的哩。杭州是南宋都城,料必韃子入城以後,掘地三尺搜尋財物,這個寶藏自然瞞不過他們。”日帝、彭素王、朱元璋,以及其他很多人所期盼的聖使神矛的寶藏,原來早就被人搬空了,剩下一場虛妄,想起來多少有些讓人哭笑不得。
李文忠哼了一聲,怒道:“待我打進大都,也掘地三尺,搜盡韃子的寶貨,以報此仇!”說著,拍拍淩沖的肩膀:“這裡好氣悶呵,且出去再商議。”
他所謂的商議,是指朱元璋交給自己的尋寶任務沒能順利完成,該怎樣補救才好。好在杭人素來富足,李文忠向富戶收取了相當數量的稅金,又尋幾家曾相助過張氏的砍頭抄掠,湊齊了價值十萬貫的資財,遣人送去應天。他本來想保留下張士信建在棲霞嶺上的別墅的,但淩沖恨透了張士信,竭力請求把那別墅毀掉,於是李文忠下令將其拆毀,舊磚都分發給無家的百姓。
大軍在杭州城裡停留了五天,一邊安撫地方,一邊整休。淩沖趁機去棲霞嶺上拜祭了牛臯墓。在他心目中,這其實是在拜祭史計都。五天後是十一月廿五日,李文忠指揮大軍,浩浩蕩蕩地開拔,往張氏兄弟的根據地平江府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