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突然草叢中“刷刷”幾聲,數支弩矢破風而來。淩沖左手一按鞍橋,淩空躍起,同時鋼刀已然出鞘,握在右手。兩個動作幹脆利落,一氣呵成,眨眼間,他已經一個空翻,橫跳出一丈多遠。只聽兩聲慘叫,他和駱星臣的坐騎都脖項中矢,栽倒在地。
“看似並不想取我們的性命哩。”淩沖心裡這樣想著,右手刀向後一拉,左膝提前,擺一個起手姿勢,大聲問道:“甚麼人?出來打話!”
四周突然響起一陣笙樂,婉轉悠揚。草叢中紛紛有人站起,淩沖遊目四顧,只見那都是二十歲上下的妙齡女子,發系纓絡,身穿大紅羅衫,衣襟帶風,寬袖飄揚,好似天女下凡一般。每個女子都手捧一具竹笙,正在吹奏。
駱星臣面如土色,幾步跑到淩沖身邊,輕聲說道:“是簡若顰。”然後提高聲音:“小人不知娘娘駕到,死罪!請娘娘現身說話。”
只聽一個聲音冷冷地傳來:“大膽駱星臣,你背叛了我,還敢再到湖廣來!”淩沖循聲望去,只見正西方約摸五六丈遠處有一株大樹,樹冠上站著六個人,前面兩名侍女打扮,抱著拂塵、漱盂,後面四個膚色黧黑的大漢,抬著一乘肩輿。也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時候和怎樣爬上樹去的。
說話的,正是肩輿裡的人。肩輿垂著紗帳,飾以飄帶、纓絡,看不清楚裡面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但聽聲音,象是個女子,年紀也不很大。
淩沖將鋼刀背手,向那肩輿一抱拳,口稱:“在下懷遠淩沖,請問這位便是簡女士麼?請下來說話。”肩輿中人冷哼一聲,只見六個人、一乘肩輿離開了樹冠,如一片落葉般,斜向緩緩飄落。淩沖初時嚇了一跳:“遮莫這些人會飛的麼?”定睛細看,才隱約發現,原來樹冠上有幾條細細的綱絲連線到地上,這些人是踩著鋼絲慢慢走下來的。這份輕功,雖然也算相當了得,但已經不足以使淩沖驚嘆了。
肩輿落地,只聽輿中人冷冷地說聲:“拿下了這個叛徒。”立刻,四周吹笙的紅衣女子,都緊緊盯著駱星臣,一步步向他走來。駱星臣嚇得往淩沖身後一縮。淩沖一橫鋼刀:“且慢,請容在下求一個情……”
輿中人理也不理。她不說話,那些紅衣女子都不停步,繼續向前。眼看雙方間距離不到兩丈了,淩沖心說:“他們要擒駱星臣這個叛徒,我便為他求情,也無甚麼理由。不如先制住這些女子,再與那姓簡的分說。”手隨心轉,一刀向正面的女子劈去。
他本想刀劈那女子左肩,迫她向右側閃避,自己左手探近,趁勢便可點了她頸邊天鼎xue。卻不料那女子不閃不避,依舊吹笙前行,在她左右的兩名女子反跳將上來,各自駢指如劍,點向淩沖兩肋。
這一下攻己之必救,淩沖只得抽身撤步,一個旋子退回原地。耳邊聽得駱星臣驚慌的聲音:“這是昔年日帝創的九霞劍陣,若等她們陣勢合攏,便大羅金仙也不得脫身哩!”
淩沖眼睛一瞥,已經數清吹笙的紅衣女子果然共有九人,合成一個圓圈,把自己和駱星臣圍在中間。只聽輿中人問道:“這位淩官人,可是河南王擴廓帖木兒的部下麼?”
淩沖隨口應一聲:“不是。”一招“青龍擺尾”,似進反退,刀斬身後一個紅衣女子的面門。那紅衣女子步伐微微一滯,同時左右兩人如前般跳躍直進,攻擊淩沖的腰部。淩沖及時變招,躲了過去。
交了這兩招,淩沖從對方的身形、步法上已經看出,這些紅衣女子的武功其實相當有限,一對一交手的話,任何一人都無法抵擋自己三招。但她們練熟了一套分進合擊之術,一人遭到攻擊,立刻左右二人來援,攻敵之必救,時機、位置都拿捏得毫釐不差,威力增強了何止一倍。加上自己不欲傷人,出刀未免呆滯,這樣鬥下去,毫無勝機。
“這便是所謂的‘九霞劍陣’麼?日帝果然學究天人!”淩沖心裡贊嘆,手中刀“當”的一聲還鞘,打算以一雙肉掌,與紅衣女子們較量一番。
此時,包圍圈子越縮越小,雙方距離已經不到一丈。淩沖猛然一個側步,一招六花拳中的“雲合霧集”,打向左側一名紅衣女子。那女子見他來得迅疾,被迫向後一退,同時左右兩名同伴立刻補位,夾擊淩沖。淩沖這一招本是虛招,腳尖一點,反而彈向右側,一招“風清弊絕”,分打兩名紅衣女子的胸口。
他拳未沾敵,內力先吐。當初彭素王以劈空掌丈餘遠震退牟玄聖,淩沖當然沒那種本領,掌力所及,不過一尺多遠。但饒是如此,那兩個女人仍然不敢招架,向後閃避。她們左右的兩名同伴及時沖上,將笙做筆,點向淩沖膻中要xue。淩沖依然無法破解,被迫撤招躲避。
就這樣,連交了七八個回合,陣法未破,淩沖倒疊遇險招。那些紅衣女子都已經停止了吹笙,專心與淩沖對敵。只聽輿中人說道:“這位官人好本領。何必要為那個叛徒說情哩?”
“在下與他同來,怎好拋下他獨去?”淩沖回答,“請女士現身相見,在下有話要說。”輿中人冷哼一聲:“待破了劍陣,再說不遲。”說著,一聲口哨,那些紅衣女子紛紛收起竹笙,從腰間解下軟劍來。
淩沖看那些軟劍,都不過兩尺多長,一指多寬,綿軟如絲,堅韌似藤,平時如衣帶般圍在腰上,此時抖將出來,彷彿毒蛇的舌信,點起無數銀光,籠罩住淩沖身上多處要xue。
淩沖被迫再次拔出刀來,挽起刀花,摟頭蓋臉,護住身體,心中細思破陣之策。突然間,他腦中靈光一閃:“曾聽得十餘年前,義父、師父他們也見過日帝的劍陣,莫非便是此陣?當日宮莊主也嘗試破來,卻未能得手……”
以宮夢弼這種“劍痴”,有自己破不了的劍陣,豈肯善罷甘休?據說他此後閉關苦思了四個多月,終於有自信可以在三十合內攻破此陣。他似乎也曾對淩沖講過一些破陣的精義——淩沖一邊護住全身,只求不敗,一邊努力回想。
他不主動發起進攻,那些紅衣女子也不敢冒進,一邊順時針緩緩走動,旋轉整個陣勢,一邊尋找空隙。淩沖輕聲問身後的駱星臣道:“你可識得此陣的破法?”駱星臣苦笑道:“此陣便有破法,連簡若顰也不知哩。我只知此陣的奧妙,自身也未曾使用過,更未被它困著過。”淩沖冷哼一聲:“護著我背脊。我是在救你哩,你休膽怯。”駱星臣答應一聲,擺開架式,背對淩沖,站在他身後。
淩沖和駱星臣對了幾句話,突然間福至心靈,左手向後一探,彷彿背後長了眼睛一般,不偏不倚,一把拿住了駱星臣腰間京門xue。駱星臣不及防備,“呀”了一聲,全身痠麻。淩沖將手腕一抖,把駱星臣向後推去:“好,便交於你們處置,且接住了!”
兩名女子急忙伸手去抓駱星臣,淩沖趁機向其中一人身側攻去。她左側的同伴急忙來援,右側的同伴卻正在抓拿駱星臣,不及照顧,合擊之勢便破了,早被淩沖一掌打在肩頭,向後栽倒。
淩沖隨手棄刀,右手食中兩指駢伸,又點中了前來救援的紅衣女子京門xue。那女子哼也沒哼,就此軟倒。九霞劍陣既然已經被開啟了一個缺口,剩下的就好對付了,淩沖腳踢指點,頃刻間又打倒了三名女子,同時反足踢開駱星臣的xue道。駱星臣一得活動,立刻扭住那名抓住他的紅衣女子,卸脫了她的腕骨。
那些還能活動的紅衣女子從來未遭失敗,見此情景,驚呼一聲,紛紛逃避。淩沖正待要追,突然一條彩綾如箭般射向他的面門。他就地一滾,撿起刀來,一刀把彩綾揮斷。
只聽輿中人哼了一聲:“官人好本領,好計謀!”半截彩綾縮回輿中。站在輿旁的那兩名侍女上前左右分開紗帳,淩沖定睛望去,只見輿中端坐著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
這個女人雖已年屆三旬,卻並沒有上頭,仍做處女打扮,滿頭珠翠,穿著漢式宮裝,寬袍大袖,肩系飄帶。雖然青春不再,但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只是一直板著臉,眼神陰戾,倒有三分象龔羅睺或者牟玄聖。這想必就是月後的養女簡若顰了。
簡若顰緩緩站起身來,走下肩輿,冷冷地對淩沖說道:“你取巧破了劍陣,休以為便可救下那個叛徒,且先過了我這關,再囂張罷。”說著話,身形突然一晃,直向淩沖撲來,一掌向他胸口印下。
淩沖見他空手,自己也就棄了刀,並指相迎。雙掌相交,“呯”的一聲,兩人各自退了三步。“嘿嘿,好本領,卻不知你如此年歲,內力終有多強。”簡若顰說著話,又是一掌打來。淩沖用招內家拳中的“如封似閉”,將來招格開。
兩人頃刻間連交四五招。淩沖感覺簡若顰的功力不及龔羅睺、史計都等星君,但招術精妙,似乎還在那兩人之上,自忖以自己的本領,三四十招應能接下,其後便不好說了。正在考慮破敵之策,忽聽駱星臣說道:“娘娘恕罪。小人已答應領這位官人去尋一個人,尋到時,自來娘娘駕前領罪!”
簡若顰冷哼一聲:“你這溜滑小人,今日還想走麼?!”口裡說話,手中一刻不停,連下殺手。淩沖用內家拳法護體,尋找取勝的機會。簡若顰已知對方不是自己對手,但若不加緊進攻,卻也很難簡單將他收拾了,於是突然間身法一變,飄逸靈動,換掌為指,招招疾點淩沖帶脈上諸處大xue。
淩沖才交了七八招,就知道她用的乃是日帝自創的“峻極指”。他對這套指法所知不多,也就看過彭素王用過一次,破了龔羅睺的腐心蝕骨掌,加上簡若顰身法疾若風雷,飄若雲霞,看得他眼花繚亂,一個不慎,險險被點中了腰間命門xue。這是一個死xue,內力透過,必死無疑,淩沖堪堪躲開,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簡若顰一擊不中,腰肢一扭,大袖罩向淩沖面門。淩沖閃身避過,卻突然發現敵人的另一隻手已經接近自己肋下。他急忙一招“天高聽卑”,躍身躲避,同時一腳踢向簡若顰的下頜。簡若顰一側臉,手呈龍爪,來抓淩沖的腳踝。
淩沖豈能輕易被她抓住,反手格向對方來招。兩人手腕相碰,各自肌肉一縮,趁勢十枚手指扭在了一處。淩沖展開分筋錯骨手,仗著力大,想要卸脫簡若顰的腕骨。簡若顰膚如凝脂,輕輕一帶,手腕已從淩沖指下滑開。淩沖一扭不中,左手上來幫忙,點向簡若顰的肘下。
簡若顰也將左手來援,兩人各自張開手掌,再度相交。淩沖知道自己勝算渺茫,這一掌用足了十成力道,只聽“呯”的一聲,他身子一晃,簡若顰卻連退了兩步,皺眉驚問道:“沛若神功!你卻是哪裡學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