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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子興治理濠州,施法寬厚,孫德崖雖然為人粗魯暴躁一些,但只掌管軍事,民政上也不愛多搭理,因此紅巾軍佔領濠州不過一年多,城裡城外就又恢複了往日繁榮熙攘的景象。雖然元軍還屢次前來騷擾,但自從脫脫北還以後,淮上的元軍基本處於守勢。大規模的軍事行動既然已經基本停止,生命力頑強的老百姓們,就又紛紛從隱蔽處鑽了出來。
春天是個重要季節,不趁春天耕作播種,秋後就只好餓肚子——雖然對於普通百姓來說,春天再怎樣努力勞作,秋冬兩季仍然經常免不了要餓肚子。此時田野中一片繁忙景象,犁地的、播種的,場面頗為熱鬧。可惜耕牛所剩無幾,到處都是滿頭大汗的精瘦漢子勉強拉著犁鏵,讓人看著好不悽涼。
但是杞人和冷謙,別說觀賞春日美景,連慨嘆世道離亂的興致都沒有。兩人一個垂頭看地,一個仰頭觀天,沿著道路走了好久,卻都一句話也不說。
“‘丹楓九霞閣’,倒好名字,卻不知究竟是甚麼,”許久,冷謙終於開了口,“看似只有韓邦道與彭素王兩個知曉哩,可他兩個都嚇得丟了魂魄一般。韓邦道不肯講還則罷了,總不好用刑逼供——那彭素王倒溜滑得緊,一眨眼便影蹤不見了也。”
他笑一笑:“此事真個了結了麼?石心見了那借券,竟然無話可說,自回潛光院去了也,忒煞奇怪。宮夢弼與班定侯也不肯留,來匆匆而去匆匆,恁般無聊……”
杞人低著頭走路,依舊一句話也不說。“喂喂,”冷謙快步攔到他的身前,“你又怎的了?怎麼屁也不放一個?”
“你要我講些甚麼?”杞人沒好氣地回答,“你也不曉得,我也不曉得,卻何從猜測,有甚麼可講?”冷謙歪著頭去觀察他的臉色:“甚麼事恁想不開?韓邦道未必定死的,你休一副哭喪面孔,他又不是你親老子。”
“你倒放得好多屁!少死呀活的不吉利,”杞人瞪他一眼,“且教教我將那個郭漢傑怎生處置?”
“怎生處置?收了他做徒弟呀,”冷謙面對杞人,倒退著走路,“你將小虎都交付他照料了,還想一腳踹了他麼?此人在我看來,倒頗為忠厚,又對你脾氣,你又正好未有徒弟……”
“我幾時想過要收徒弟?”杞人嘆口氣,“可又不知怎的拒絕他——他倒好誠懇哩。唉,真是左右為難……”說著話,停下腳步,雙手抱頭,蹲在了地上。
“哎呦,”冷謙背後沒長眼睛,又正在說話,差點撞到路邊的一株柳樹上,急忙也停住腳步,“有甚麼左右為難?一路向前,休顧左右,便不為難了也。你看那宮夢弼本領如何?”
杞人一愣,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談起宮夢弼來,當下隨口答道:“好本領,再過個三五年,怕不在乃父之下哩。”“是也,”冷謙說道,“宮秉藩這呆鳥有恁般好兒子,你又無有兒哩,徒弟再不收一個,這滿身藝業,待傳了與哪個好?總不成叫他絕了……”
杞人白他一眼:“你也無有徒弟,倒來說我。”冷謙笑道:“我與你不同的。我資質聰明,英才天縱,收個徒弟也須智謀過人的,卻哪裡去尋?你木訥人收木訥人為徒,好不容易遇到了一個,怎好撇開不理?喂,你今後可有甚打算麼?”
“待韓邦道的傷勢平穩了,我想還是回沈丘去,”杞人回答,“要麼另外尋個太平所在,依舊做我的廚子去罷。”
“太平所在,哪裡尋去?”冷謙笑笑,“好,便算你尋著了,再做了廚子,也須得個徒弟幫襯呀。這個郭漢傑……對了,你一個人還須教養小虎哩,無有幫手怎麼行?”
正說著話,突然遠處傳來幾聲驚呼。杞人急忙站起身來,和冷謙一起轉頭望去,只見田中的百姓們紛紛丟了農具,倉惶奔躥。“喂,出甚麼事了?”冷謙揪住一個跑過身邊的農夫,大聲問道。
“韃子,韃子兵啊!”那農夫慌慌張張地甩脫了冷謙的手,“見人便殺,搶東西,且快走罷!”說著話,匆忙逃走,鑽入了大呼小叫的人流中。
“韃子兵?”杞人奇道,“這裡怎生又有韃子兵?”“西北宿州,東南滁州,聽聞都有惡戰哩,怕是敗逃下來的韃子,”冷謙問道,“怎樣,是且躲了他,還是迎上前去?”杞人還沒來得及回答,忽聽馬蹄聲響處,五騎元兵從田地裡躥出來,已經到了面前。
那五個元兵,全都衣甲不整,滿身血汙,兩個高舉著鐵蒺藜,三個揮舞著彎刀,見人就殺,然後用刀尖挑開死人衣襟,搜尋財物,身手熟練敏捷,倒象是搶劫的老手。
田中都是貧苦農夫,身上哪有甚麼財物?只有一個送飯的農婦,抱著個瓦罐子逃跑,被名元兵追上,腦後一刀砍死,隨即就在馬上一彎腰,用刀尖挑起瓦罐上系的麻繩,端到鼻子前面,聞一聞,啐了一口,“呯”地摔碎在地上,流了一地的野菜薄湯。他才抬頭,突然看見冷謙穿著還算光鮮,心中大喜,便招呼同伴,向杞人和冷謙站立的地方沖了過來。
冷謙本來已經看得胸中火起,目眥盡裂,偏偏這些蒙古兵還不知死活,向他沖過來,最前面的一個舉起鐵蒺藜當頭砸下。冷謙微一錯步,讓過了鐵蒺藜,那蒙古兵一錘打空,重心不穩,身體向前一傾,冷謙趁機一把抓住錘柄,借力一拽,沒用甚麼力氣,那蒙古兵就一頭撞下馬來。
這蒙古兵摔在地上,當下鬆手棄了鐵蒺藜,一個打滾跳起來,提起醋缽大的拳頭,直打冷謙面門。冷謙冷笑一聲,左手一探,已經捉住了那蒙古兵的腕子,饒是對方如何用力,拳頭再休想前進一分一寸。同時冷謙右手五指彎曲呈虎爪狀,對準蒙古兵的肋下要害,就欲痛下殺手。他這招才蓄勢待發,突然斜刺裡伸出一腳來,正踹在蒙古兵脛骨上,“撲”的一聲,把他踢了一個大跟頭。
“算了,且饒他一命罷。”原來出腳的卻是杞人。只見他一個縱躍,撲向另一名沖到近前的蒙古兵,空中飛起雙腿,狠狠地把對方踹落馬下。接著他一隻腳踩住那蒙古兵,伸手從對方手裡搶過彎刀,掉過刀揹來,又狠狠砸在另一個使鐵蒺藜的蒙古騎兵的後腰上。那蒙古兵慘叫了一聲,扔了鐵蒺藜,也一個跟頭栽倒在馬下。
這時候,冷謙也已經打倒了另外兩個蒙古兵。五個蒙古兵爬起身來,發一聲喊,連兵器也不敢撿回,雙手抱頭,就沒命地往田地裡逃躥了下去。“咦?”冷謙奇道,“我少年時也曾與韃子鬥過幾仗,都端的悍頑,不要命地連番撲上,再不肯退的。這幾個卻怎恁地膽怯,一招便走?”
“這是吃了敗仗的潰卒,”杞人答道,“早便嚇破了膽,見著手無寸鐵的百姓才敢揚威施虐,見了比他狠的,自然逃去了。”“我看韃子果然氣數已盡,這般弱兵……”冷謙突然轉過頭來對杞人道,“你適才講說尋個太平所在做廚子去,看這光景,再等個十年,庶幾可矣。”
杞人嘆了口氣,不再說話。冷謙把兩匹還在附近逡巡的無主戰馬牽了過來,看著滿田野的屍體,搖搖頭,問杞人道:“韃子如此殘虐,怎麼你反護著他們,不肯取他們的性命?”
“他們是蒙古人,當了兵吃了敗仗,是以殘虐,若非這般境況,怕不都是草原上良善的牧人?”杞人嘆道,“便這幾個卒子,又能害得了幾人?我總在想,一人為善為惡,未必便在一念之間……”
冷謙皺皺眉頭:“你是想說,都是時勢造就了人的心性?”“或許罷,”杞人道,“百年前,漢人有多麼痛恨女真,評話講嶽武穆事跡,都說兀術等如何暴虐。但在滅契丹前,焉知他們不是打獵種地的良善百姓?”說著話,上前去解開那兩匹戰馬的籠套。
“滅契丹前?說不定兀術那廝還在襁褓裡吃奶哩,哪個曉得他良善與否?”冷謙笑起來了,“你這榆木腦瓜,整日價胡思亂想。若依你恁般說來,這世上便無該殺之人哩!”
杞人幫戰馬解開籠套,伸手在它們臀部上各拍了一掌,遠遠趕開:“你們為人拉車、馱物,做腳力,怎麼不好,為甚麼幫了打仗——這便自在地去罷。”說完轉向冷謙:“我也不曉得怎生有這般奇怪念頭,只是有無有該殺之人——卻為甚麼偏要殺人?”
“有些人不得不殺,”冷謙回答道,“若不取了他們狗命,便要害了無辜百姓。”杞人點頭:“是也有理,你且去殺罷。我卻不曉得為何,偏生下不得手去。”“婦人之仁,婦人之仁,”冷謙搖頭,“天下怎麼會有你這般呆子!”
他拍拍杞人的肩膀:“算了,且趕路罷。唉,我難道歡喜殺人麼?可遇上這般世道,若要救人,先必殺人,這也是無可奈何啊。”“卻又未必總關世道哩,”杞人嘆道,“古往今來,甚麼世道不是如此?”
冷謙裝出副很欽佩的神態望著杞人,雙手合什:“活菩薩呀,你為甚麼不出家當和尚、道士,證大道去?”然後一邊不住搖頭,一邊轉身走路:“似這般古怪人,今世倒也絕無僅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