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雨停了。
屋簷的水珠,滴下,在渾濁的眼瞳中蕩起漣漪,把高聳的煙囪、煙囪上徐徐飄出的黑煙、黑煙瀰漫成灰霾的天空搗得稀爛。
瞥了眼樹林方向,踩進水窪,一位捲髮及肩、面容粗獷、鬍鬚邋遢的男人跨過門框,穿過小門進入屋裡。
燭火動盪著,彷彿隨時會撲滅般,搖曳成他脖子上的蝴蝶陰影。
在佈滿油煙的衣服上擦了擦手,端起灶臺上的一個盆子,男人便轉進另一扇門。
門後,熱熱鬧鬧地,那是一個飯堂模樣的地方——空間佔地半公頃,呈長條狀大房子形,以簡陋的紅磚牆包圍,由數根墩柱支撐屋頂;其中,除了擺放得整整齊齊的長桌,縱眼大屋便只剩下長桌兩邊固定好的位置。
從敞開的正門走進,到一邊排隊打飯後,人們便理所當然地坐到桌子前。
規矩行事,按部就班,如同每個人脖子上的蝴蝶紋身都如出一轍;唯一容許他們抒發不滿、暢所欲言的便只剩下飯桌上的交談。
找了一個位置,男人坐下。
恰逢其時,同樣端著木盆子,一位年輕人坐到他旁邊,彷彿自言自語般述說:
“今天的飯菜量又少了……”
“我只負責做飯,食物的數量或者分配問題等都與我無關。”
注視著盆子裡已經看不出原料、被攪得一團糟的黃色糊狀物,男人舀了一勺,毫不猶豫便送進嘴巴里。
把勺子遞到唇邊,年輕人只伸出舌頭舔了一下,頓時愁眉苦臉地咧咧嘴:
“為什麼魔女不任用真正的廚師來做飯?奴役我算認了,但食物好歹做好、做足吧?腦子全都是肌肉的武者又怎麼可能會煮東西——這些食物根本一點味道也沒有,還腥得讓人頭皮發麻。
我想恐怕比起失去自由,人們會先因為食物問題崩潰。”
“或許是吧。
畢竟比起一點點做好,魔女更在乎的是一鍋端填飽大部分人肚子的量,而要烹飪全城人的食物、掌握大鍋;需要的不是技巧,而是力氣。”
又舀了一勺糊狀物放進口裡,男人如是說。
把勺子杵進糊狀物中,年輕人不斷攪動著,徒然壓低聲音:
“不過也多虧了這種想法,讓你能夠方便行事——諾亞·耶格隊長,不能再拖下去了,假如再找不到離開的辦法,只能去幹掉魔女……”
“你知道脫離魔女控制的辦法?”
握著勺子的手一頓,被稱作諾亞的男人瞪眼看著年輕人,滿臉疑惑。
一愣,年輕人搖搖頭:
“不,那倒不是……”
“那就沒有辦法——我們終究只是奴隸而已;就算沒有奴隸的思想,卻被強加了服從的懦弱,甚至與真正的奴隸不同,那讓我們就連逃跑也只能望而卻步。
談何反抗?”
見糊狀物流下鬍子,便用袖子擦掉;對衣衫的骯髒視而不見,諾亞繼續吃著。
短暫沉默,眼見他盆子裡的食物已經下了一半,還是有些打不定主意,年輕人吞吞吐吐地試探著:
“假如是沒有被控制的人?”
諾亞僵住了,眼睛也只看著盆子。
這時,年輕人不自覺停下對糊狀物的攪動,繼續補充:
“我知道的,假裝出去扔垃圾,實則是把食物帶給她——那個經常到垃圾筐裡翻的女孩,她會聽你的不是嗎?
她脖子上沒有蝴蝶。”
“不,厄尼,我不會這麼做。”
端起盆子,諾亞把糊狀物一飲而盡;繼而匆匆忙忙站起來,語氣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