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也不問紀夫人畫得好不好了,每天都靜靜地畫,畫完就收工。
紀夫人知道兒子變了,她也知道是因為什麼,但還不知道該怎麼辦。
覆著山川河流的冬雪漸漸融化,春暖複蘇,枝頭抽芽,河水淙淙,紀夫人打發紀譽出門散心,“譽兒,想去踏青嗎?”
“不想去。”紀譽躺在小院的藤椅上曬太陽,今天的畫還沒開工,他要先吸收天地精華,然後精進技藝。
紀夫人張開扇子,幫他擋擋陽光,她輕輕道:“還在想他嗎?”
紀譽一陣沉默。
“你很久沒出門了,也很久沒提他了,不管是心還是身,總得踏出一步,不然會憋壞自己的。”
紀譽眼眶發緊,眼前霧濛濛的,他的心是沒辦法再踏出去了,“那我還是出門吧。”
紀夫人讓小廝去馬廄牽來兩匹馬,“娘陪你去。”
紀譽撫著絕塵的背脊,毛色鮮亮,一如自己離開以前。他牽著馬韁,握著馬鞭,跟在紀夫人身後,慢慢悠悠順著長街向城外走去。出了城門,便跨上馬背,紀夫人奔騰而去,紀譽一路追隨,這條路,他漸漸有了印象。
小時候,爹出征不回家的時候,娘總會駕著馬,帶他去遠郊的青龍山。那山間有一廣闊之地,靜謐無人,他們便在那裡,大聲呼喚思念。
禦風而行,不久便到了,馬兒信步在草地上吃草,紀夫人招手讓紀譽跟上,兩人深一腳淺一腳行至視野開闊之地。
紀夫人輕輕戳了一下紀譽的背,“喊出來吧,忘不掉就牢牢記著,只是別悶在心裡。”
紀譽紅著眼眶,點點頭,兩片唇輕顫微微張開,深吸一口氣,對著千山萬壑大聲釋放,“蘇深河,我想你!我現在真的真的想你了!你知不知道!”
他用盡了力氣,聲音激蕩在山間,陣陣回蕩,穿不透山,略不過雲,只能回蕩在他的天地之間。
“我想見你……”話一出口,他便泣不成聲,“娘,對不起,可是我真的好想見他。”
“傻孩子,有什麼需要道歉的呢。”紀夫人淺笑著,眺望遠方,那裡什麼也沒有,但她看得深情,“將相侯門,從未對天倫之樂有過奢望,娘面對過很多死別,我爹爹、你爹爹,他們都是戰死,以死換取盛世太平。”
“譽兒,娘和你只是生離。”紀夫人長舒一口氣,“你背負了紀氏一門的職責,明明生性並不好戰,明明是這樣的乖巧溫順,爹孃不捨,但也無他法,紀家虧欠你的太多……如果,你可以離開去往幸福,娘開心還來不及。”
紀譽伏在紀夫人肩頭,一動不動抱著,他想告訴娘親,這樣的生活他沒有覺得委屈,不需要為他而感到抱歉。
往後的日子,紀譽又開朗起來,想念蘇深河時,還會策馬奔入山林,對著千年巍峨不移的高山訴請。府上的大黑也終於記住了主人的樣子,進出門時不再沖他叫了。
這日,天氣悶熱,紀譽窩在房間中畫了一下午,臨近收尾,屋外響起驚雷,沒多久,雨聲漸起。
他端詳自己的畫,面露欣喜。
習畫半年之久,終於畫得傳神又像樣,紀譽一激動,跑去馬廄牽來自己的絕塵,跨上馬背,飛奔而去。
“少爺!雷雨吶!雨勢要大了呀!”忠伯沖到街上朝紀譽喊著。
紀譽只管策馬奔騰,大聲喊道:“沒事!你回去吧!”
他一路奔進山林,馬蹄飛踏在泥濘的路徑上,濺起泥花打髒了馬尾,來到那幽閉之地,他終於放聲大呼:“蘇深河!我把你畫出來了!看不到你我也不會哭了!”
蘇深河曾經擔心過,擔心他會哭,事實上他也確實哭了不少次。但是,以後再也不會了。他想告訴蘇深河,想讓他不要擔心,這千年的大山,或許能傳達他的心聲到現世。
紀譽喊累了,拽拽馬韁,調轉方向,要回家。剛新鮮出爐的畫,忘了親一口,太可惜了!
雨勢滂沱起來,瓢潑大雨,山間升騰起雲霧,似幻似真,如仙境一般。紀譽信馬由韁,任憑絕塵賓士,帶他回家。
狂奔之中,霧氣漸散,雨勢也緩了下來。
“你還不走嗎?”
紀譽聽到人聲,不覺拉了拉韁繩,讓絕塵緩下來,以免撞到行人。
有人應答:“我再待會兒,雨要停了,我想看看彩虹。”
那聲音回蕩在山間,悠揚而動聽。紀譽心動,勒停絕塵,發怔地望著。
山間霧氣淡了,那聲源處的人影越發清晰,紀譽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看得清了,可眼眶卻冒出熱流,又蒙上視線,看不清了。
可他也不需要再看。
每一次的離開,都是為了靠近最終的歸宿,那裡站著的就是他的幸福。
紀譽飛身下馬,向那邊狂奔,也不管他有沒有受傷,腰痛是不是再犯,直接撲了上去,將人撲倒在地,摟著脖子,泣不成聲,“我剛學會畫畫!剛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