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低落道:“追什麼?”
籠華被問得無奈,隨口笑道:“無量無數無邊事物……比如說爵位?”
“我對公侯爵位並無志向。”
“厭皇孫這樣人物,自然不屑於千石的公侯,非得萬石王爵,方能匹配。”
厭見籠華目光灼灼裝著胡塗,自己只好苦笑。
籠華又道:“其實,名爭也好、位爭也好、論爭也好,您都是在和自己的心爭。只要過了您心裡的篤信二子,您就贏定了。”
厭卻搖頭道:“我不長於爭鬥,也無心爭鬥,輸贏都無關緊要。”
“所以嘛,您若是輸,罪魁便是那無心二字。您若贏,必是因為心生信念。厭皇孫,世間確實會有一些東西貴重到讓您動心,讓您去爭。”
“比如說呢?”
籠華又被他問的無奈,挑眉笑道:“比如?比如人心嘍。長輩之心,兄弟之心,朋友之心,士人之心,奴隸之心,甚至民眾之心,奴眾之心。您若問是否排在最先的最貴重,我只說越到後面越是難得。”
“眾生心都是自己的,便是奴隸,也有自由之心。我怎會想要據為己有。”
籠華笑道:“您要得的只是人心中最重的份量。奴隸心中最重要的主人,士人心中最重要的主君,朋友心中最重要的友人,兄弟心中最重要的兄弟,長輩心中最重要的子孫。這重量一是情重、二是權重。這重量也許某一天就佔滿了那顆心,於是便有士為知己死嘍。”
厭卻說:“我不喜操縱人心。”
籠華奇道:“何談操縱?人人其實都在尋找那個能為心中最重之人。聖上也一樣,他心中的便是釋佛。這可說是給人信仰,給人支柱,或者更俗些,給人安身立命的依靠。不遠說,只說您玉蟾殿裡的宮奴們,個個一身一命都是倚靠您。但他們的心卻不一定是您的,於是他們便覺得身家性命也不是了。他們過得糊塗渾噩,等著您渡呢。”
“人心不易得。”厭只嘆道。
“確實難得。但只要想得、值得,只要有心、有智,俱是可得。”
厭無奈笑道:“怎知值不值得?難怪時人多重名。”
籠華也笑:“當世人人重名,便名不符實起來。就比如說人贊韋睿將軍至雅君子,我卻覺是中庸老好人。大司馬羊侃常有粗豪驕奢之名,我卻覺其率真忠勇,有英雄氣。再比如說何丞,門閥貴族多抨擊其貪婪矯飾,我卻從其女小何口中知其清廉勤政。再比如說朝野俗貴都贊為能人的朱相,我卻覺其才能卓越,但見識平平。又或者我今日對眾人之評,乃受自己見識所限,明日我見識高了,評價也就變了。人心百態,名實難論,善惡兼具,需要您用慧眼靈心去辨識。洞察人性,識得人心,正是人傑與常人最大區別之處。”
“我不想品評他人,也不需聚攏人心,何必徒耗心智。”
籠華一笑道:“您生來就是做主君的。誰叫您是南蘭陵蕭氏子孫?”
“我終就會無爵無職以終老,亦何德何能作士人主君。”
籠華怔怔看他,良久方似笑似嗔道:“您這是逼我贊您不成?當日齊桓公說自己有荒政、遊蕩、亂倫三邪惡,後卻因率真得管仲輔佐之心,而後竟成霸主。人心難得亦不難得。”
厭未想籠華講話竟如郎君一般無所禁忌,忙道:“所以齊桓公那樣下場。因何得之,因何失之,吾不為。”
籠華笑道:“我只是想說,人主的德能標準與尋常君子不同。比如說,人主識人,卻不使人觀已。君子赤誠,人主虛偽,然君子未必是仁主,奸詐者未必不是明君。”
厭聽聞卻奇道,“你難道也讀《韓非子》嗎?”時下南朝風評韓非所著乃狡詐功利之術,士人君子均輕視貶低,不屑讀之。
籠華也醒悟失言,滿面羞慚之色,強自答道:“只隨便翻撿幾句。只知法無常法,術無常術。正人用偏法,偏法亦正。”口氣卻不似先前那樣朗朗。
厭忙道:“平日裡還是少看雜家、雜史為好,這些書易亂人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