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不知道該慶幸還是可悲。
石木在她心裡的地位總比章礪楚高得多。
但是至少,她還給他留了一條能聯絡到她的門路。
章礪楚清了兩下嗓子,又吞嚥幾次,調整聲帶,呼吸幾番起伏,他只錄下了兩個字:“是我。”
傳送成功。
他盯緊螢幕等了兩分鐘,沒有回應,又試著發一句:“容元?”
傳送成功。
章礪楚知道,她給石木設定了特別關注,他發私信,以她的手機使用程度,一定第一時間收到。
所以她不打算拉黑石木。
有可能,她正在聽他說話。
樓下隔了一個街區的地方,在挖一條新的地鐵線路,在窺不見的地底,盾構機的旋轉刀盤在高速旋轉鑽割隧道。
一個聲音而已,就這麼好。
“理我一下?”他不自覺把聲音放得很輕很輕。
……
“啊啊啊啊啊啊啊——”容元在床上打滾。
犯規犯規大犯規!
他使用了接近石木的發聲方式,但不非常像,他保留了自己原始聲帶放鬆的輕微顆粒感。好像一隻淋濕的狗狗,坐在那裡就讓人覺著有莫大的委屈。
容元難抵,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好像每一個毛孔都有小小密密的氣泡在滋滋炸開。
一座剛山:?
一個問號冒出來,章礪楚頓時沒了力氣似的,重重向後靠牆上。他把手機壓在心口,長長地舒了口氣。
而後,不禁自嘲一笑。
“……不是故意瞞你。其實,你每次表達對石木的喜歡,我在想的都是,怎麼辦。”
“因為,石木只是經過我修飾的一個切片。起初只是想發展一個興趣愛好,有幸得到一些人的喜愛,賺了一些錢。我很感激,也很高興,這意味著我可以更快從父母的經濟支援中獨立出來,還能拋開很多現實的制約,沒有後顧之憂地做科研。可是……你也知道,網際網路太瘋狂了。歌約最多的時候,我每天開啟手機都感到恐懼,至於微博,更是洪水猛獸。人們對我的關注和探索欲,已經遠遠超出一個聲音應得的範疇。名利似乎唾手可得,但是我會為此付出什麼代價呢?或許我清高,又或是膽怯,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東西,我不想過度曝光在人前,被神化或者妖魔化,不想給自己任何迷失偏軌的機會,因此盡量將自己和石木的身份分離開來。”
“到現在,我時常覺得石木是另一個人,甚至會荒謬地對他有敵意。我會想,他經得起那麼多的稱贊嗎?人們知道他是怎樣的人嗎?素未謀面,一無所知,怎麼會對他有除了聲音之外的那麼多溢美之言?他又憑什麼……明明我本人遠不是那樣溫柔美好。就像你說的,我有時候是個混蛋。”
容元聽到電話那頭,有些微的電流噪音,是剋制過的輕,但對於呼吸頻次來說,有些漫長了,那是他千回百轉的猶豫之下,向她挖出的自己。
“我怕你發現石木並沒有那麼好,也怕你覺得章礪楚承擔不起那樣蓬勃的愛意。”
他說:“我嫉妒你那麼喜歡他,比對我要多得多。”
容元坐直起來,原本被涼風吹散的淤氣又讓他幾句話歸攏回來,但這跟之前的憤懣有所不同,是沒認真咀嚼,就囫圇嚥下剛出籠的熱饅頭的溫熱飽脹。
“你喝酒了?”
她聽到他聲音有不同尋常的幹澀沙啞,那邊背景音好像也有幾個酒鬼哭嚎。
“嗯,喝了點。因為晚餐做了,不想浪費,拿來讓歐陽代吃了。”他頓了頓,問,“你吃晚餐了嗎?”
容元說:“吃了。微信說。”
如果有鏡子,章礪楚會很明顯地看見自己垮了一晚上的眼廓倏地提緊。他切到微信介面,下一秒“六角恐龍”的來電跳了出來。
“你在哪?我去找你好不好?”他接通立即問。
那嗓音也沒再憋著,回到最舒適的冷沉的款,但聲調是不自覺上揚的,話說得有點急,每個字都粘連,聽起來含糊。
容元幻視一隻淋雨小狗站起來旋轉腦袋抖落身上的水,長長密密的毛發因此一撮撮炸開,像榴蓮上的刺。
她沒禁住笑了笑:“你喝了多少?”
“喝了……很多。”章礪楚站直,現在看到喧囂的城市夜景,覺得熱鬧。他很清楚自己在搖尾巴,“你能不能來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