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她們甩開腮幫子吃得歡快。
麻醬真是個神奇東西!裹上麻醬,羊肉的羶氣、菜蔬的寡澀、蘿蔔的清淡統統不見,所有風馬牛不相及的食材,因為麻醬的調和,在口腔中微妙而和諧地形成大一統。
冷得有些麻木的味蕾被洶湧的醇厚香氣包圍,一邊不住往碗裡撈肉。
虞蘅吃得撐了,便出來看看貴客可要添些什麼。
外頭,雪停了,許翰已經走了。
一盞昏黃孤燈下,謝詔安靜坐在那裡,若有所思,面前鍋子仍騰騰冒著熱氣。
是在等她?
虞蘅猶疑一下,上前詢問:“謝郎君可吃好了?”
謝詔緩緩側首,沖她笑了下,溫聲道:“吃得很好,多謝款待。”
如此賞心悅目,虞蘅自然說讓他不要客氣。
原以為就這樣結賬,或者不結賬,對方便該走了。
謝詔卻指指自己對面的位置,讓虞蘅坐。
虞蘅有些莫名地坐下。
“虞娘子,是姑蘇人?”
虞蘅點點頭,這在相熟的食客裡並不是什麼秘密。
“方才聽虞娘子與許相公說話,有些疑惑。詔遊學時,曾歷姑蘇,呆過一段時日。並未在當地見過,這種撥霞供吃法。”
說到這裡,謝詔頓了一下,垂著眼道,
“不知道究竟是姑蘇哪個縣,慣常這樣吃?京中許多姑蘇人士,卻也沒見識過這種吃法。”
“虞娘子,是姑蘇哪裡人?”
對方客氣得很,虞蘅卻有種受刑審的錯覺,彷彿接下來說每一句話都將成為呈堂供證。
本是隨口敷衍,想著京城人士辨不出真假,卻碰上專業的,……明明外頭大雪天,虞蘅頭上幾乎冒出汗來。
其實何至於此,以她平日口才,隨便推脫,道是商家機密便是,一下卻慌了神。
因為她心裡始終藏著那麼一件秘辛,有鬼心虛罷了。
謝詔嘆息,也是確定,為何那些相似的烹飪手法、對番椒匠心獨運的利用,頻頻出現在這個與祖母年差幾十歲的小娘子身上。
怕驚著對方,謝詔有再多顧忌、好奇與試探,到底只作一句提醒:“這樣的‘火鍋’,數十年前,被人視作離經叛道之物。日後,還是莫要拿出來了。”
離經叛道的,當然不僅僅是火鍋子。
虞蘅想起方才許翰的未盡之意,當時以為對方看到她這吃法新鮮,才很詫異,現在想來,還帶著點闊別重逢,瞧見原本不該出現的事物的驚訝。
想到某種可能,虞蘅頭腦“嗡”的一下。
千萬沒想到,熱愛基建事業並弘揚文化發展的穿越前輩,竟然還有向大宋人民推廣後世火鍋子的閑心……還慘遭滑鐵盧。
她實在是太不謹慎,果然是居安久而忘危,差點在人前掉馬。
而面前謝二郎,顯然是已經猜到什麼。
卻不知他為何會知道“火鍋”,又為何好心提醒她。
……難道?
謝氏……
她嚥了下不存在的唾沫,不是吧,世界這麼小?
那位前輩的後代,被她給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