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祁俯身,執弟子禮才道,“鉅子,弟子有愧,晚了一步,劍城已經完了。”
墨翟臉上笑容微微一滯,轉而長嘆道,“我已從告子處得到了訊息。事發突然,怪不得你。此事楚王和長生君必定早已謀劃,猝然發難。你得到訊息啟程之時就已經晚了,城中百姓的如何?”
“百姓大都在戰前逃離,但劍城之主……幹將莫邪包括他們的門徒在內,全部身死。”謝祁低聲道。
墨翟臉上的皺紋更深了,“誠如我所料,在歐冶子之後,幹將莫邪本是最偉大的鑄劍師。不過劍城地處地下靈脈之上,雖然能夠使得那裡的鑄劍師強盛一時,但同時也會導致劍城之人本性剛烈,又極為固執,好走極端。否則他們夫婦也不會敗得如此徹底。可嘆……劍城一脈竟就此斷絕。世間再無這樣的鑄劍大師了。”
“這倒未必,弟子在劍城外的發現兩人,是劍城一脈之中的唯一倖存者。其中一個幼童是幹將之子,頗為靈異。弟子尋思,此子若是流落在外,必將難以存活。所以我已經將他帶回到城中。”謝祁低聲道。
墨翟頷首道,“城覆巢傾,但幼子何辜?我墨家以兼愛非攻持身立世,自當急人之難。謝祁,這件事你做的很對。”
謝祁猶豫了一下道,“弟子還有一件事,一直徘徊心頭,不知當不當講……”
“嗯?有話便直說,你幾時變得如此猶豫了?”墨翟微微有些詫異。沒有人比他更瞭解這個弟子,剛毅勇猛嫉惡如仇,偏生有一顆仁慈的心。但不管如何,他是幾乎是一個從不猶豫的人。
“弟子在途中遇見名家的人在追殺他們,而且似乎連陰陽家的幽者也牽涉其中……”謝祁皺著眉道。
“哦?陰陽家的幽者?”墨翟沉吟道。“這些陰陽家自鄒衍上位以來,經常以大家自居,行事也是越來越放肆了。”
“不錯,他們甚至殺人馭屍,手段殘忍。不過我也因此發現,幹將之子阿尺,似乎是個天生的通靈者。”謝祁看著墨翟,小心翼翼地道。
墨翟猛然驚悚,雙眼中的精芒一動,沉聲道,“你確定?”
謝祁深吸了一口氣道,“弟子不敢妄言。鉅子,這個孩子能夠看見我身上的氣息,甚至能夠一眼察覺陰陽家設定在地下的陣眼位置……而且他的年齡很小,也從未修行過。這世上真的有這樣的天生通靈者麼?”
墨翟疲憊地閉上了眼,喃喃地道,“通靈者,已經多少年沒有遇到這樣的人了……不過靈者降世,必然有異象産生……”
“是的鉅子,就在出事前的幾天,據說幹將正在鑄劍,而一把劍突然失控,很多人都看到那個孩子阿尺和此事有關。而且事後,天降血色暴雨,整個劍城被血雨染紅。狂風呼嘯如百鬼夜哭悽慘無比。眾人都說,這是天雨血,鬼夜哭的絕世兇兆。”謝祁低聲道,“當時幹將就遣散的城中百姓,只有少數人不肯離開,而幾天之後,劍城就遭到了大難。”
“天雨血,鬼夜哭?”墨翟猛然吃了一驚,“這是真的麼?”
“是真的。不過鉅子,這個天兆到底是什麼意思?這真的是大兇之兆麼?”謝祁低聲問道,他明顯能夠感覺到墨翟語氣之中的震驚之意。
墨翟沉默了一會兒,才淡淡地道,“這裡有些典故,告訴你也無妨。上古時代,在文字發明之前,人們用結繩來記事。到黃帝時代,結繩記事的方法已經不能滿足需要,於是倉頡創造了文字。也就是倉頡造字的傳說。據說當他造出文字之後,天雨粟,鬼夜哭。因為據說有了文字之後,造化不能藏其密,故天雨粟;靈怪不能遁其形,故鬼夜哭。”
“那麼,鉅子這到底是吉是兇?”謝祁低聲問道。
“很多事情是難以用吉兇定論的。”墨翟嘆了一口氣道,“相比吉兇,這更像是一種變革的預兆。”
“變革?”謝祁吃驚地道。
“是的,倉頡造字,就是一種大變革。漢字的産生驚天地,泣鬼神,天上下起了粟米,鬼神在黑夜裡哭泣。從此之後流傳千古,中華文明不滅,而文字不絕。只是我想不出,為什麼一個孩子也能造成如此大的影響。難道這個孩子有什麼不凡之處麼?”墨翟皺眉道。
“倉頡是被稱為文祖的上古先賢大能。而阿尺,再怎麼樣,也無法給世間帶來這種翻天覆地的變化吧,更何況他還只是一個孩子。”謝祁不解道。
“我也不清楚。”墨翟嘆道,“原本的世間眾生都受到某種不可知的力量約束,這種力量是冥冥中存在的規律,再強大的人也無法超過這個制約。而這種力量被打破時,往往會産生異象。也許這個孩子也有某些過人之處吧?”
“他還是個天生的通靈者……但……這究竟對我們來說是好還是壞呢?”謝祁低聲道。
“無論是好是壞,我們總不能見這個孩子流落在外。這樣吧,先讓這個孩子留下。”墨翟點點頭微笑道,“我墨家行事向來秉持兼愛之心,總不能因為一個孩子引發過某種異常天象,就對他棄之不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