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都城奉天城,外環樊、羋、溫、端、越五州城,統稱內城。往西至北界飲馬河,此迢迢原野稱為北野。北野以下,萬山層峰綿延不斷,高聳如隔天屏障坐落楚國西南,稱為西屏。而北野與西屏則統稱為外城,內外城分割即是如此,左右兵符各掌內外兵權
而奉天往南的江南一帶,駐守在此的是雲氏水師,從開國起便由雲家直接統領。雲氏一族看似盤踞江南的藩王,卻從屬於皇家。楚律有令,上可隨時下令調遣江南水師。可經年歲月蹉跎,皇權旁落,這條律法在現實面前顯得蒼白無力
皇權沒落,世家爭起,而雲氏自成一派。韓洄是世家之人,謝延則本該聽命於皇權,卻因帝王多疑,扶持世家與之相抗,硬生生將北野一方、追隨晟王的各朝臣又擠成另派
此次伐靖之軍,由韓洄執右符調樊、溫及羋三城守備軍,謝延掌左符調部分晟楚鐵騎,兩股軍力合成一支
謝延頂著主帥的名號,卻處處要受韓洄的牽制,二人時有爭端
好在所持軍略分歧較少,大軍一路進發,整頓沿線各城。然兵戈起時多亂象,攻破的州城還未來得及肅清兵亂,山匪便蠻橫幹起了燒殺搶掠的勾當
宋觀棋等人偽裝成被搶劫的商隊,被韓洄出手救下。說服韓洄不易,而天賜良機,恰巧軍糧在運送時碰上大雪而延誤
最終宋觀棋出一筆不小的價格才談下這人情,後借機成功引出謝延
然而宋觀棋今日前來,卻是為了另一件與伐靖毫不相幹之事
匪患不除,天下難安,縱是刀刃加身的他們也不堪其擾,何況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可伐靖日程緊張,單靠謝延也無法利落了事,難說無需韓洄相助
宋觀棋垂眸思忖,韓洄忽地出聲打斷他的思索:“謝延如此性情之人,宋公子若是能說服他,我自是無異議。”
聽這話有回睘餘地,宋觀棋斂了思緒,拱手作禮道:“韓都督大義之人,此番剿匪,還需您緊要關頭時出手相助。”
韓洄擺手,從容道:“謬贊。若是談下謝延,未必有我用武之地。”
他轉眸望向帳外,不遠處的幾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著
花上鳶的酒都換了一壺,秦霧兩手支著腦袋欲睡不睡,困地連連打哈欠
“裡頭聊了幾刻了?”謝延語氣帶著幾分不耐煩
花上鳶想了一會兒,不確定道:“得有……半個時辰了。”
“你們來恭州,有些時日了吧?怎麼搭上韓洄這條賊船了?”
“不過十幾日,這世道不太平,保命要緊,沒遇上你,自然得在他人傘下躲雨。”
“話說,三年了,怎的如今才找上我?”謝延終究忍不住,扮作不經意問出了埋藏已久的疑惑
花上鳶神色淡漠如冰,抿著唇半天不作聲。直至謝延又要問,她才不緊不慢道:“你不能怪公子,他重傷後昏睡過兩年。”
這會兒到謝延緘口不語,他默了半晌,再說話時便有些啞:“那一身傷……”
“他那一身傷,是當初計逃失敗,在龍鐘山留下的。下山的路堵死了,他們從坡上摔下崖,許長均摔地五髒六腑都碎了。公子一個人,揹著長均的屍體,走出山林。其實用爬也挺應景,畢竟那蜿蜒一路的血跡不作假。山林裡惡狼不少,能出來,是九死一生。”
難怪……
難怪宋觀棋身上,野獸撕咬的痕跡錯落分佈,且閉口不談,耽於解釋,原是最難直面相對的,最不堪的心結
謝延心如懸絲,似被無形鐵鏈鏈纏繞,漸漸收緊,直至呼吸急促,幾近窒息
花上鳶頓了頓,勉強止住喉間湧上的幹澀,繼續道:“明明好不容易活下來了,且至始至終,他沒有錯。可長均死了,木下青……他們都死了。也是怪了,活著的人好像總是有罪過的。”
謝延默聲聽著,入耳的一字一句宛若化作一把鈍刀,將他心口攪地血肉模糊,狼藉一片
縱是如此,也想將所有,他沒能參與的都深刻入骨
他抬頭,卻見花上鳶說到此處又停住
二人對上目光,花上鳶將他上下打量一番,接著道:“他心口處,有一道疤。”
謝延一臉錯愕,他強壓著震驚,嘴角卻不住地一抽
見狀,花上鳶忙道:“你別誤會,我沒見過……諒你也是。”
她抓起酒嚢,猛灌幾口酒,隨意抬袖擦去酒漬,道:“他比任何人,都要難受一萬倍。可我,我們,都沒辦法切身體會。我不知道如此淡漠的人也會這樣,在早已僵冷的屍體旁哭地悲慼。我只知道,他是最會忍耐的人。可是獨那次,他忍不了了,他忍不了的,是對自己的恨……所以,他大難不死的第一刀,刺向自己。”
她沒再往下說,眼裡浸透的悲涼險些要溢位,只得仰頭灌酒掩蓋
疾風驟啟,名為往事的一腔悲愴堪堪展露端倪,猝不及防被層層裹挾,帶向不可追尋的春山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