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表現雖然高傲,但為人卻爽快利落。我能相信他嗎?是的,我可以,盡管卡利姆的子民生性冷血詭譎,但蓓爾嘉的僕從卻從來不藏私,他們狂熱的信徒、聰明的投機份子,然而那些站在黑暗中的他們比起任何人都還要真實。
於是,我向他傾訴我的恐懼,關於不死人的生與死,以及關於靈魂與人性的迷惘;我不期待有個解答,我只希望歐茲華德能聽完它,並把這問題永遠的收在他的衣袍下,不讓任何人知道。但又有誰會想知道一位無名氏的夢靨?
歐茲華德沉默了好一陣子,一直到我講完後亦是靜默不語。他在思考嗎?他願意為我的困擾思考嗎?或是僅僅是在想著如何打發我呢?後來,歐茲華德終於開口了:「我無法為你解答,因為那不是我份內的事。」
那是意料之內的答案,但我並不覺得受騙或遭受愚弄,縱使失落,卻仍令我心滿意足。
「但是,」忽然,他接著說:「我能以做為人類的立場告訴你屬於我的想法。」
真的?我驚訝地看著他,頓時,身上的疼痛都讓這股訝異給驅散了。
歐茲華德一貫地冷笑了一下,似乎對我的專注感到不解。然後,他徐徐說道:「你恐懼的生死是無意義的事情,因為在火焰之前,它本來就不存在,我也不相信死亡之後有任何歸屬,人類的精神僅只於活著,一旦死了就會歸於無有,正如世界之初;而關於靈魂……你可曾想過,為何我們稱它作靈魂?是因為它代表著人類高貴而不可否定的本質嗎?不,是因為我們期盼死亡之後仍得以永存,將理想與無法觸及的希望灌注其中,然後超越苦難、步入天堂--所以你會為此猶豫,因為你把價值全孤注於一個虛無的象徵上,因而會為了它的取與用感到恐懼與罪惡,但它本來就不屬於任何人,靈魂僅僅是一絲生命的餘溫,更遑論道德的意義了;最後,你問人性是什麼……人性,它是人類的本質,僅止於此。
這樣的答案你滿意嗎?你可以不必聽信我,因為這只是凡人歐茲華德的片面之詞,假若你想問牧師歐茲華德又能給上什麼答案,我勸你別白費力氣了……我,我是罪惡的掌管者,不是生之主、亦非死之王,那些事情都與我無關。」
確實,要是我能夠這麼想,現在也不會有這麼多困擾……但也許有天我能接受這麼答案也說不定,像個蓓爾嘉的信徒,永遠不為空泛的過去與未來困擾。「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事,歐茲華德。」
「如果害怕,那就不要再追尋了,永遠做個羔羊沉浮於人世也未嘗不是件好事……呵呵呵,但你已經沒有回去人世的理由了,不是嗎?」
「有一天我會回去的,」我向他宣示:「完成了這趟使命後我就要回去人間,因為那地方是我的家鄉。」
「不死人的歸屬是篝火,你難道愚昧到連自己的真面目都忘了嗎?……沒關系,就這樣下去吧,沉淪在幻夢中也是種選擇。」
「我會證明給你看的,歐茲華德。」語畢,我便打算從這離去。
歐茲華德並未因此給予否定或嘲笑,此時他的語氣也回到了最初那氣勢淩人的狀態:「歡迎你隨時再度光臨,畢竟人都是背負著原罪的啊……呵呵呵呵呵……」
跨出鐘塔,我才發現屋頂的混亂超乎想象,兩頭巨獸的屍體仍癱倒在那,周遭的踏面已脆弱不堪;但某方面而言,這地方的堅固也遠遠超乎預期,我看見無數斧痕與重壓的痕跡,但屋棚卻沒有坍塌,僅僅是破洞與龜裂。不過,也許就差最後一擊了也說不定。當我走至中央時,不祥的崩裂聲似乎正不斷警告上頭的活物趕緊加快腳步,所幸那只是個假警報,一直等到我抵達彼端後,假想中的崩壞仍舊沒有發生。
此時,這邊的牆上崁著一把青銅長斧,斧柄節節分明,粗野而充滿力量。那東西似曾相識……我回頭看了一下石像鬼,這才明白那把斧頭或許曾是它的尾巴。真不可思議,那東西原本應該又粗又大,至少不該是做為武器握柄的尺寸存在,畢竟那東西是條尾巴而不是鐵杆,不過現在崁在上頭的它就是一把的長柄戰斧,雖然尺寸稍大卻跟一般的武器沒兩樣,甚至可以說是更好,那把斧頭鋒利、並帶著奇異的魔力,是罕見的特製品。要是拿去賣掉,大概能值不少錢吧?不過我現在想的是其它的事。
經過幾番考慮,我決定取走斧頭;未來種種變幻莫測,因此,我需要更多的準備,而你的武器正是我的需要。「要是你聽的到,請接受我的謝意與歉意。」我對著石像鬼的屍體喃喃著,不久,我便將這場戰鬥永遠地戈在這片天空下。
未來我還會回來嗎?歐茲華德的話語猶言在耳,那句"隨時再度光臨"好像篤定了我倆必然會再相間。他期待我犯錯嗎?在這塊土地,我還有任何能犯下的罪惡嗎?
算了,總之,我們還是別再見面了吧,歐茲華德牧師。
教區已經空蕩一片了。沒有活人、亦無活屍,有時我會為這種空無感到安心,卻又矛盾地自覺無助。
稍稍逗留了幾圈,我從閣樓一直走回入口的大閘門,偶爾會聽到不知何來的失智呢喃,但無論怎麼找,就是無法得知那股聲音的來源。不過,這種盲目的探詢沒有持續多久,後來我回到了升降梯前,一面祈禱著它的作用依舊,一面緊張兮兮地踩入平臺內;關上鐵閘,當我將地上的開關採下的同時,伴隨著一陣咭嘎的鐵軸聲響,它突然向下急降,此刻輪軸的聲音正加速遠去,但最初的不順已通暢無礙,平臺也沒就此墜落粉碎。發黑的牆間瞬間飛離,此時,崩解的大洞投入了祭祀場的藍天,我自高處看到失落的古老建築散落一地,一道悽涼的通天高塔僅剩半面結構支撐,但最外頭的牆壘依舊,太陽與綠意同樣長存,亙古不變。
「喔?朋友?」佩特魯斯一看見我從窄梯上下來,臉上就帶著些許虛偽的喜悅與不解說道:「我聽到鐘聲了……恭喜你。而且你也……不再是個活屍?哇,真是個奇跡!」
奇怪,他是怎麼認出我的?難道我的臉無論生死都長得一個樣嗎?於是,我向他詢問他看出我的身分的方法,然而那位聖職者笑得更誇張了。
他說:「我猜的,朋友,而你剛才肯定了我的猜測。」
我真笨,竟然自己洩了底。「你可真是聰明,聖職者大人。」
「只是運氣罷了……」坐在石頭上的佩特魯斯打量了我一下,似乎別有心思。他問:「你……是從哪得到人性的?」
「人性?它是可以任意拿取的東西嗎?」這種說法令我感到困惑。
起先,佩特魯斯似乎還不相信我的話,於是便追問:「那些黑色的小東西啊,朋友,你在人間應該也知道它吧?從屍體裡面跑出了的小妖精……」
黑色的小妖精?我是知道這件事,不過它是人性?誰取得名字啊?「老實說,我一點也不明白你說的事。我想我跟你的時代已經脫鈎很久了,佩索魯斯。」
「那你是怎麼變回人類的?難道葛溫妮雅女神現身了嗎?」
「我不清楚,也許你該去問問歐茲華德,他搞不好知道得更多。」
「歐茲華德?歐茲華德……」他對這個名字思考量久,接著,佩特魯斯就不再追問我關於人性的事,改口說道:「總之,你真是個幸運兒,希望你接下來也能一路過關斬將,朋友。」
現在,換我發問了:「說起來,佩索魯斯,你瞭解羅德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