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沙江東岸,夜幕下的南明軍營燈火點點,有一種莫名的寂寥。
徐援坐在前軍帳中,就著一朵昏黃的油燈,手持狼毫,奮筆疾書,寫著準備送給中軍李定國的軍報,趙婕筌坐在一旁,溫柔款款,正在幫徐援研墨,她那一頭柔順的烏黑長發並未綰起,而是披散在肩,如一條美麗的瀑布,散發著陣陣若有若無的幽香。
“夫用兵之道,以正合,以奇勝。我軍以寡敵眾,連勝數陣,此乃晉王洪福所致。然則長驅大進,如今於敵已無奇可言,若長久駐兵江東,必生禍亂。望晉王殿下早做決斷,盡快撤兵,此誠上計也。”趙婕筌一邊研墨,一邊微微側頭,輕聲讀著徐援寫就的軍報。
“筌妹,你說晉王會同意撤兵嗎?”徐援擱下筆,揉了揉額角。
趙婕筌道:“我也不好說,晉王雖驍勇多謀,卻也有些剛愎自用,他此番攻緬,便是要逼莽白送還永歷帝。沒達到目的,咱們很難勸服他退兵。”
徐援嘆道:“記得前番攻緬,亦是如此,這大金沙江對我軍而言,直如天塹一般!無舟無筏,水深流急,縱是方兄弟那般的武林高手,也難以泅渡!無功而返,勢所難免啊!”
營帳外,傳來一陣叫好之聲,趙婕筌笑道:“想是湘遠兄弟又找方兄弟學功夫了。援哥,我們也出去看看可好?”徐援聳聳肩,將軍報收到一旁:“不想這些煩心事了,反正那些緬兵也早被我軍嚇破了膽,一時半會兒也不敢攻過來。走吧,去看看!”
一處空地上,人頭攢動,觀者如堵。空地中央,兩個人影正你來我往,鬥得正酣,這二人正是王湘遠和方韜,軍中多日無事,這二人常在一處切磋武藝,也稱得上是南明大營裡的一大盛景。徐援和趙婕筌兩手相攜,走近人群,只見王湘遠手持長矛,虎虎生威;方韜則是赤手空拳,還將左手背在了身後,卻依然大佔了上風。
趙婕筌輕嘆道:“方兄弟真是好功夫啊!湘遠兄弟其實已算翹楚,卻完全不是他的對手!”
徐援道:“筌妹,你還記得當初咱們一起圍攻方兄弟嗎?半點便宜未曾佔得不說,你還被他削斷了幾縷頭發。那個時候,他還帶著內傷呢!”
說話間,王湘遠手中的長矛已被方韜一掌挑飛,他後退兩步,心悅誠服地說道:“方大哥果然厲害!”方韜笑道:“這習武之道,在於天地乾坤,日月陰陽。湘遠兄弟,你許是在戰場上呆得久了,武功之中帶有一些兇殘暴戾之氣,這種氣能讓你的武功在短時間內迅速提高,卻終有桎梏,教你不能再進一步。”
王湘遠道:“可是學武不就是為了戰場殺伐麼?不兇殘暴戾何以取勝?”
方韜道:“沒錯,武功本身便是因戰爭而生,更因戰爭而興,任何一種武功,其原本目的都在於殺人,可是武功的意義,絕不僅僅是殺人。湘遠兄弟,我且問你,你為何要從軍?”
“這……”王湘遠一時語塞,“我也不甚明瞭。”
方韜又問道:“那你希望這仗一直打下去嗎?”
王湘遠搖了搖頭,方韜繼續說道:“這便是了,沒有人希望一直打仗——晉王殿下希望透過戰爭,盡快迎回永歷帝,然後驅走滿人,重複大明江山;滿人希望透過戰爭,盡快剿除我們這些反清力量,早些休養生息;緬甸人也希望透過戰爭,把我們明軍趕出緬甸,好讓他們的國民得以安寧。戰爭,是為了和平,而武功,其終極目的也在於止戰!”
“止戰……”王湘遠默默地咀嚼著這兩個字。方韜道:“原來的我,也不明白這個道理,是為人夫、為人父之後才慢慢領悟到的。天地浩大,各具其道,日月流轉,皆有其行,戰爭乃是逆天之舉,武功必須脫離於戰爭,方能合乎天道,真正大成。”
在場的明軍士卒都安靜了下來,他們中間有很多是目不識丁的粗漢,乍一聽到方韜的這番話,都覺得眼前似乎現出了一個新世界,甚至徐援和趙婕筌這般識文斷字的,也都甚覺醍醐灌頂。方韜卻突然皺起了眉頭,他內功精深,耳力出眾,早聽到不遠處的大金沙江之中似有異動,他正要對徐援說明,身居側營的莫鐵鑫早已趕了過來:“徐將軍!緬甸人正在渡江!快下令迎敵吧!”
徐援臨危不亂,迅速傳達第一條軍令:“湘遠兄弟,你帶五百弓箭手先去江邊攔截!”
王湘遠領著弓箭手去了,卻須臾便回:“徐將軍!大事不好,緬甸人來得太多,足有數萬之眾,五百弓箭手根本攔截不住!”
徐援面色微變:“什麼?數萬人?緬甸軍力總數不過十餘萬,難道莽白要破釜沉舟、拼死一戰嗎?”方韜急忙道:“徐大哥,請您當機立斷,領全軍拔營後撤,我跟莫大哥斷後!”
莫鐵鑫亦道:“二弟說的是!徐將軍,您趕緊撤兵吧!”
徐援卻緩緩拔劍在手:“貿然深夜拔營,軍必自亂!徐某身為主將,豈可先逃?眾將士聽令——由諸位武林朋友掩護老幼傷殘先行撤走,趕往中軍與晉王殿下會合。我帶剩下一千軍馬,死守江岸,拖住緬兵!五更之前,誰人敢離江岸一步,殺無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