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燭光迷迷,凌青已又換過了薰香。
等凌青退去,這些許的天地裡,便只留下我與榻上之人。
藥已是喂下,沉睡之人不時蹙起眉間,薄汗輕點,須臾便又溼了額間烏髮。
白色的帕子輕輕按在那額頭上,拭去淺汗。輕撥眉間,握了他胡抓的手,便也能將他的雙眉撫平。
眼前這雙眉眼,細細看來,與皇帝是那般的相似。這般父子的長相,卻沒為他爭來多少血親的父愛。
皇后那日在太后殿中強制都未能鎮壓下去的悲憤,以及提到麗妃之時眼中深深的恨意,此時的我多了幾分理解。
李承旭,妖孽如他,好像天塌下來都還能笑臉示人,原來夢魘之中,常有少時無法抹去的灰暗記憶。就算是重來一世,有些記憶亦是無法因為時間的倒退而被消磨。
記得崔揚在靈州下水救他前所說的那句“他已是太苦了”,想在想來才深有體會。
我亦知他一生不易,但是真正這般聽崔揚細細講來,心中還是免不了沉沉。
難怪那日張昭儀會等在殿外,只為給我塞一張紙條,告訴我長公主與寧王無恙,讓我安心。
原來,張昭儀是李承旭在皇帝身邊安插的人!
只是不知,他當時見到張昭儀那與麗妃如此神似的面貌之時,沉痛的記憶捲來,是如何讓自己跳出那沉重的夢魘?
畢竟一個深宮女子的恨意是那般恐怖,足以讓她們狠下心來毀掉一個與自己孩子一般大小的年幼生命。
父皇唯寵麗妃,母后深宮暗自傷神。同齡弟弟被父母之愛圍繞,他卻年幼方識事之時便要學會為自己的母后擦眼淚。
得不到父愛,因嫡長子之身還招來後宮妃嬪的忌恨,唯想除之,為自己的兒子騰出一條立儲之路。
春日的湖水冰冷如斯,一個孩子卻被棄在其中,袖手旁觀,眼睜睜地等著他拼命掙扎,置之死地。
水中的那份掙扎的恐懼多麼寒冷!用愛都捂不熱的灰暗童年如何經得起這般死亡的無助?
“旭兒小時溺過水,最是害怕入水……”崔揚當時拼命下水救他時的話,還清晰在耳。
難怪!
也許是湊巧,我亦是水中換來這世的靈魂。榻上的人,是水中拼來的生機。
不同的是,我換魂的“後遺症”是魂魄不定,時有換魂的可能。他拼來生機的後遺症是,初春之時,骨肉常痛,如再行生造。常有昏厥,卻不敢與外人道也。就連親母如皇后,都不曾得知。
當時問崔揚之時,崔揚一句“旭兒於你,可是不一般的存在”,我一聲堅定的“是”,換來了這般被李承旭藏起的答案。
幸好,還有人能分擔他的痛苦,還有崔揚守護他的秘密。
同時,也讓恍恍惚惚迴避如我,換來一陣澄明。
他於我,確實是不一般的存在。
迎園驚馬落水,我在水邊醒來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李承旭,在得知我的世界因原主靈魂突回而發生變故之時,是他陪著我將我送回寧王府;
崔老丞相中毒,崔揚以身養蠱,槐樹下兩個靠近互慰的靈魂,在深秋西斜的秋陽裡早已找到了一分依偎;
靈州官船上,以命為我擋刀,他還能重傷之時為寬慰我強自忍痛。南窗含靈山背景裡的那抹妖媚背影,輕佻魅惑裡藏著傷痛;
滎州鄭宅的長廊上,大雪紛飛的暗夜裡,只因聽說我落水,他便不遠千里從京城趕去滎州,只為那樣被我回避著的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