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和平說:“哥,你把郭佳送回去就行了,我騎腳踏車來的,我和許護士一起走,她也騎腳踏車。”
李躍進知道劉和平和許麗明住在一個住宅小區,兩個人下班經常一起回家,有時候下班晚了,為了安全起見,劉和平還特意來科裡等她一起走。於是囑咐他們說:“天氣晚了,路上注意點。”
許麗明說:“好的,沒問題。”她和劉和平分別在男女換衣間,換下了手術衣,穿上白大衣一塊上了電梯。
李躍進換好白大衣,在門口等著張潔,見張潔和郭佳換好衣服從換衣間出來,他對張潔說:“張潔,把你抽屜的鑰匙給我用一下。”
張潔一邊拿鑰匙,一邊說:“沒錢了?”
李躍進說:“這個打工仔是個無主病人,工地上把他扔下就跑了,病人已經欠費,明天不交上押金,藥房不給發藥,就無法治療了,咱們先給他交上5000,下來再說,你看行嗎?”
張潔說:“好吧,抽屜裡就有5000元的現金,不夠你再去銀行取,這麼小的孩子挺可憐的。”說著,她把鑰匙交給了李躍進。
李躍進告訴郭佳,先回科裡換下白大衣,然後他在樓下等她,郭佳答應著回了呼吸科。
李躍進走出住院部大樓,站在高高的臺階上。颳了一天的大風終於停了下來,多日來的霧霾終於被狂風一掃而盡。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空氣清新而涼爽,身上頓覺輕鬆了許多。他伸一伸懶腰,抬頭仰望星空,深邃而遙遠的夜空中,繁星點點,像一顆顆藍色的眼睛,閃爍著璀璨、亮麗、寶石般的光澤,不知疲倦地注視著夜幕中熟睡的城市。院子裡從住院部通往大門口的路兩旁,兩排高大的梧桐樹,在淡淡的路燈下,好像經過一天大風的折磨,疲憊不堪地睡著了一般,靜靜的沒有一點聲響。灰黑色的小洋樓,悄無聲息地隱沒在寧靜的夜色中,樓上只有一扇窗戶亮著,那是行政值班室,那裡有人24小時值班,隨時接聽來自各地的電話和處置醫院有關的緊急情況。他聽到一樓大廳裡傳出了“嘎嘎”的有節律的高跟鞋的聲音,隨後郭佳從大門裡走出來,兩個人一起上了車。
“唉呀,累死了。”一上車,郭佳就有氣無力地說。
“回家好好睡一覺就好了。”李躍進一邊開車一邊說。
“睡什麼呀,我的老兄,你還不知道嗎,明明和世達在一個班正在備戰高考,我每天早晨六點起來得先給他買好早點,等打發他走了之後,再伺候趙會來起床,幫他洗完臉,吃完飯,就七點多了。我這就得匆匆忙忙往單位跑,組織查房,這一天下來呀,渾身就跟散了架一樣。”郭佳的兒子趙明和李躍進的兒子李世達是同一年生的,從幼兒園到小學再到高中都是一個班,兩個孩子就像親兄弟一樣,只是兩個人在高考志願上各有想法。
“唉,對了郭佳,你們家趙明高考志願想好了沒有?”李躍進問道。
“沒有,我的意見是想讓他報考咱們海大,繼續學醫,可他說咱們搞醫的太累,不想學醫,想報考國防大學,像他爸一樣到部隊去工作。”
“好啊,軍人的孩子血管裡流淌的是軍人的血液,像他爸一樣有血氣。”李躍進不無贊許地說。
“嗨,我這伺候著一個傷兵,他要是再從了軍,我這心還不老讓他們父子倆揪著呀。”
“趙會來身體怎麼樣?”李躍進關心地說。
“還好,每天看看電視,寫寫回憶錄什麼的。”
“好,身殘志不殘,不愧是條硬漢子。”李躍進嘆道。
“你們世達怎麼樣,準備報考那類學校?”郭佳問道。
“我和張潔的意思也和你們一樣,希望它能報考咱們海大學醫,可他想報考航天大學,也是認為咱們搞醫的太累,厭惡了咱們這種緊張的工作狀態,現在還說服不了他。”
“唉,隨他們去吧,人各有志。”郭佳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人。
正說著,到了郭佳的小區門口,郭佳下了車:“路上慢點。”她向李躍進擺擺手,然後匆匆進了小區的大門。
李躍進回到家的時候,客廳裡的石英鐘正好指向下夜三點半。兒子正在熟睡,老爸屋裡仍然像往常一樣,鼾聲如雷,打呼嚕的聲音,高低起伏,還有節侓感,這在他小時候就已經習慣了。小時候他有時害怕,他就鑽到他媽媽的被窩裡小聲問他媽媽:“媽,我爸打呼嚕真嚇人呀。”他媽媽摟著他的頭說:“孩子,打呼嚕的人身子骨好,壯實,還辟邪,什麼鬼的怪的,一聽到打呼嚕聲就嚇跑了,你聽聽,跟獅子吼似的,連小偷都得嚇跑了。”一聽這話,小躍進不怕了,又鑽到自己的被窩裡睡著了。那時是人民公社生産隊時代,社員們晚上經常鏖戰,有時候他的姐姐晚上也參加到爭收奪麥的鏖戰行列中,剩下他一個人在家裡。他不敢吹燈,農村的夜黑洞洞的,黑得嚇人,他點著煤油燈給自己壯膽,還鑽到被單子裡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不敢露出頭來。但只要一聽到打呼嚕的聲音,他知道爸媽回來了,就很快露出頭來,踏踏實實地睡著了。多年來,他已經習慣了老爹的呼嚕聲,甚至是達到了聽而不聞、視而不見的程度。
他進了客廳,為了不吵醒他們,他先換了拖鞋,然後躡手躡腳地回到自己和張潔的臥室,輕輕關門,然後小心地脫衣服,盡量不弄出聲響來。他有些累了,輕輕躺下,可腦袋剛剛沾枕頭,一骨碌又爬起來,他突然想到還沒有把明天給打工仔交住院費的錢拿出來,他又拿鑰匙開啟抽屜把張潔說的5000塊錢拿出來裝進上衣兜裡,防止明天早上一著急忘了。他又躺下,但睡不著,他的腦海裡總是轉著小打工仔的事情,手術清淤問題解決了,可嚴重的腦損傷很可能造成終生失憶,或是成為植物人。現在的問題是既不知道他的家在哪裡,又不知他的工地在哪裡,這麼大個平州市,光管轄的縣市就20多個,再加上市區,有無數個建築工地,到哪裡去找他的老闆呢?簡直是大海撈針,這些只有等打工仔醒來才能揭開謎底。但如果他醒不過來呢,成為植物人呢,那怎麼辦?他的醫藥費怎麼辦,誰來收養他,這些都是問題。他想,明天應該把情況向院領導彙報,聽聽院領導的意見,想到這他才慢慢睡著了。
連日的霧霾經過昨天的大風,終於迎來了一個晴空萬裡、陽光明媚的早晨。李躍進覺得剛剛睡著,他的手機鬧鈴就響了。他急忙從床上爬起來,跑下樓去買了豆漿和油條,放到客廳的茶幾上,老爹還在打著勻稱的呼嚕,世達屋裡好像有了動靜,他順手推開世達的門,兒子正在起床:“世達,早點在茶幾上,一會兒和爺爺一起吃。”兒子說知道了,他在茶幾上拿了一根油條,一邊吃著一邊下了樓,開車出了大門。
李躍進來到病區,直接去了打工仔的病房,馬奎峰和許麗明見李躍進來了,也一起跟著進了病房:“情況怎麼樣?”
“還是昏迷不醒。”馬奎峰答道
李躍進見打工仔仍然平靜地昏睡著,又看了看監護儀,各項生命體徵開始恢複。他說:“看來這孩子的命是保住了,但能不能清醒過來還是一個未知數。”他又看了看打工仔頭上的引流管說道:“引流出的液體已經沒了血跡,說明出血已經止住,上午可以考慮去掉引流管。”
馬奎峰說,“好的,一會兒交完班我就在治療室給他去掉。”
“走,咱們去查房吧。”李躍進說著走出了病房。
李躍進帶領醫護人員對科內的病人進行了常規巡查,然後在醫辦室進行了交班和病例討論。首先由值班大夫馬奎峰介紹昨晚值班情況,他先介紹了昨晚搶救打工仔的整個過程。他說:“這是一個無主病人,到現在為止仍沒有單位和家人來探望。從目前看,打工仔的生命體徵開始恢複,但病人仍然處於深度昏迷狀態,能不能醒過來,還是一個未知數,因為他傷得太重,所以還有待於觀察。”
李躍進說:“這是一個從十樓上摔下來的病人,從入院到現在一直處於昏迷狀態,今天上午再給他做一個ct,看看他的顱內情況,繼續給甘露醇、和抗生素類藥物,同時輸入腦細胞營養類藥物,其他藥品按常規給藥。”然後,馬奎峰介紹了其他住院病人的情況,各主管醫生也分別提出了自己的治療意見。
晨會結束後,李躍進準備去上手術,馬奎峰叫住了他:“主任,住院部打來了電話,打工仔欠費,醫囑不能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