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保護中連連後退的汗王覺察到了危險,他拉開弓,瞄準這頭背叛主人的猛獸。
飛箭射出,穿透鎧甲戳進骨頭,風聲裡混著脆響,赫連昭被那一箭射下馬,摔在地上,又很快將箭斬斷,連殺幾人後沖回馬旁。
亂刀砍在他的鎧甲上,留下白印、留下血跡,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他在獵場裡被當作獵物圍困,人人都想取他的性命。但活下來的永遠是他,赫連昭迎著狂風大笑,血從齒間流出來,滴在地上,他緊握著刀,又殺兩人,直至聽見風中傳來鏗鏘有力的鳴金聲。
他回頭望去,看見軍旗在風中飄揚,終於追上來計程車兵沖開包圍圈將他搶出,保護他向後撤退。赫連昭在馬上回首,汗王仍在軍中,看不清臉,卻仍能感受到箭鏃的鋒芒。
我要殺了他。赫連昭想到,我一定要殺了他。
神樞營不過三千騎兵,縱能以一當百,此刻面對越來越多的敵軍也只能暫時撤離,且戰且退間,楚軍的騎兵開始後撤,唯有赫連昭勒馬轉頭,孤身一人向後奔去。
“督主,他們開始後撤了——不對!有人調了頭……是赫連昭!”
楚鳴珂推開戚均卓,搶下他手中的千裡鏡,直到那匹金色戰馬出現在視線裡時猝然道:“燒山!將藏在林子裡的忌川人逼出來。”
戚均卓一驚,忙道:“危素軍隊如今佔領上風,此刻燒山,恐怕是——”
“我叫你燒山!”楚鳴珂厲聲大喝,戚均卓不敢違拗,忙拉弓射出一支鳴鏑,片刻後,火在山間蔓延,受到潮氣阻攔後泛起滾滾濃煙,順著北風南下,嗆人的煙霧立刻彌漫開來。
不多時,山中響起雜亂的腳步聲,其中夾雜著忌川人慌張的叫喊,埋伏在此的忌川軍隊被烈火與濃煙逼得無處藏身,不得不沖下山去,湧入平原。
戰場上的危素軍隊見狀,還以為是埋伏的楚軍,當即調轉槍頭,放棄了不停後撤的神樞營殘兵,反撲而去。待到發現是友軍時,神樞營騎兵早已退至安全地帶,取而代之的是數不清的弓弩兵。
雙方此時已拉開距離,本該即刻放箭,但出戰時譽王下了死令,不惜一切代價一定要護衛赫連昭平安,弓弦聲滿,卻無人敢放箭,軍中一時之間死寂如潮,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之中。
危素和忌川的軍隊在混亂中回合,最前方的圖歡似乎已經能看見那座如明珠般鑲嵌在燕山群峰之間的順京城,他催馬向前,手中的刀泛著利光,仿若黑暗中的一點盈盈炬火。
“沖過去!這是最後的防線,順京城裡有取之不盡的美酒、用之不竭的財富,越過他們,我們的女人和孩子就不用再受饑寒之苦!”
隆隆如雷的馬蹄聲再次響起,全速靠近,最前排的弓弩兵握著重弓和重弩,一再握緊,緊張得手心都冒汗。
燕山之上,戰場的最高處,在一片死寂之中,沉默許久的楚鳴珂終於開口:“均卓。”
站在他身後的戚均卓應了一聲。
“再放一支箭,讓上游的人把堤壩炸開。”
他的聲音冷靜到沒有一絲起伏,冷靜到讓戚均卓渾身上下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可二殿……赫連將軍還在……”
戚均卓一邊說,一邊觀察著楚鳴珂冷若冰霜的臉,片刻後,才聽見他繼續說:“不用管他。讓他們決口,把水放下來。”
“督主,敵軍還未行至拐角處,”譽王的命令言猶在耳,戚均卓還在猶豫,“是否需要再……”
拿著千裡鏡的楚鳴珂回頭看了他一眼,而後一把奪過他手中的玄鐵重弓,朝著古北口的方向射出第二支鳴鏑。
尖嘯聲響徹燕山群峰,片刻後,遠方傳來一聲轟隆巨響,緊接著,自古北口起,沿鮑丘水一路向南皆響起令人頭皮發麻的恐怖震動聲,彷彿山陵崩塌、狂海巨嘯,群山在大地之上顫抖,樹木一棵接一棵倒下,順著山勢滾落,轟然砸入戰場。
“走、走山了——走山了!”
“不是走山……是水……是水!”
恐懼的尖叫聲在平原上回蕩,又很快被隆隆狂響淹沒,鮑丘水在連日暴雨下猛漲,如今河水決口而出,咆哮著沖開水道,裹挾著排山倒海之勢湧入戰場。
奔騰的河水鋪天蓋地而來,聯軍陣腳大亂,慌亂地想要逃離,又在頃刻間被河水吞噬,戰馬受了驚,自相踐踏起來,在一陣兵荒馬亂之中,聯軍逃的逃、死的死,為了活命只能不停向前奔去。
赫連昭被裹挾在慌亂的軍陣中向前沖,他在馬上喘息,身上的楚軍鎧甲早已不知所蹤,他扔掉頭盔,露出危素人戰時常見的編發,然後胡亂從身邊的屍體上扒下皮甲,縱馬前去——
“督主,找不到赫連將軍……找不到……”
戚均卓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不住地呢喃,楚鳴珂始終波瀾不驚,唯有手中不停勒緊的舊抹額暴露了他心中所想。
良久,他放下玄鐵重弓,轉身向山下而去:“你守在這裡,等他們進入射程,就叫神機營開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