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的絮叨霎時靜了。
楊心問的胸中湧出些?恨意?來。
我怎捨得?對?他說這些?話呢?
但夏時雨是那樣捨得?,或許是因為時日已近,或許是因為她心上人在她耳邊說著別人,又或許是她已堪破此間實相。
“與我發誓。”
他緩慢又艱難地轉過了身來,就著月色伸出手,攥住了眼前人的手腕,叫他分不出掩面的功夫,親暱道:“與我發誓,你這次不要?追上來了。”
“我不許。”陳安道聲已嗚咽,在這深夜色裡?聽來格外悲切,“我為長,你為幼,沒有你拋下我的道理,便是你我來日黃泉道上相見,也只許我等你,不能你等我。”
“可是我早已入忘川。”楊心問用盡全力,將那掌心抵在自?己唇間,“你送過我最?後一程的。”
“我不許……”陳安道半點不解風情,抽出手來,半撐著身體側坐起來。
方才滑到?鬢邊的淚又順著頜角而下,過了頸,讓鎖骨輕接,終於?如楊心問那日所設想?過的一般,於?那玉一般的凹陷裡?盈滿,在月華之下晃得?人眼熱。
他捏著楊心問的肩頭,似是隻會說這一句話了,“我不許……”
楊心問見他哭得?這樣厲害,也偏頭落下了淚來。
“那日我見你昏迷不醒,怕你醒來後再見不到?我,才會一時糊塗,許下那樣不成樣子的願,害得?你我今時今日還?在此處輾轉。”楊心問又不甘心地抓過了陳安道另一隻手來,將那手慢慢攤開,十?指悉數嵌了進去。
陳安道要?抽回手捂住耳朵,卻被他十?指相扣扣得?緊,半分挪不動。
外間起了光,那是天要?亮了。可這夜分明才過了一炷香的時間,他們尚未得?一好夢,怎麼便要?分離了呢。
“邪神在上。”陳安道伏在他身上闔眼,“我不要?醒。”
“席露一朝本是我用來寬慰自?己求而不得?的東西。”楊心問看著胸前那人的發頂,覺得?便連那一點發旋都?可愛得?叫他挪不開眼,“沒曾想?最?後竟把你困於?此處。”
“就讓我待在此處吧。”陳安道說,“你為何能叫我醒來。”
楊心問點了點那泛白的發旋:“在我死前,深淵抽了我的元神,連著我元神間的席露一朝一同入你靈臺,此間幻夢有真有假,都?是你我角力的結果。”他嘆道:“這是祂對?永不分離的回答。”
“祂為何要?抽你元神?”
晨光打進了門?簾來,楊心問感受著周身的苦楚愈輕,指尖的色澤已褪,變得?無?色,無?形,無?所依。
“你分明知道的。”
原以為世上最?苦的不過是心愛之人咫尺間,卻連訴之於?口都?不成。
可當真看到?人這樣落淚,才曉得?只要?那人能高興,怎樣都?是好的。
她怎能許下這樣荒唐的願望呢?
生死之際,她竟只念著那一點私心。
嚎哭聲如破曉的天光,自?寂靜處劃出一道裂天般的痛楚,青塢故居與那晨霧一同消弭,滿山花開,那是此間飛升的吉兆,百花鬥豔,萬紫千紅,刺鼻的花香似要?埋沒那聲悲哭,將她心上的傷口悉數掩蓋,又叫她化作盛景下的腐肉,滋養那無?窮盡的花海。
虛影既散,夏聽荷跪俯在一片花田之中,臨飛升之際,就要?前塵盡忘,掌中仍緊攥著一冊小本。
小本的最?後一頁,娟秀的小字寫著:
京城大妖動亂,死傷慘重,吾輩不能阻。莊氏子召深淵臨世,周遭人非瘋即死,唯我心志不動,約莫是因為我早已經瘋了。
祂轉頭看我,我當我要?命絕於?此,死前只憂心阿姊醒後不見我,是不是要?落下眼淚來。
若上天諸神得?聽吾願。
叫我神魂與她永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