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楊心問不敢再鬧,他怕再鬧自己就要笑得捶地了。
分明不是多好玩的事,分明不過一聲輕笑,楊心問早就不是萬般閑愁眨眼忘的稚子,卻忽而覺得眼前種種不堪,未來種種不幸,都沒那麼重要了。
“師兄。”他忽然說,“其實仔細想想,我?這?一生過得還挺不錯。”
紙人?微微一怔,扭過頭來看他。
“雖然家境貧寒,父兄早逝,但父母兄弟都待我?很好,就連他們離家的那天,都說等?回?來時要給我?帶南面才有的凍糖花生。”楊心問慢慢躺在了屋頂上,閉上了眼睛,“後來他們沒能回?來,我?哭得厲害,我?娘為了哄我?,當了自己唯一一根玉簪子,跟來往南北的走夫買了個凍糖花生。”
這?是他第一次跟別人?講小時候的事,紙人?從他鼻尖上爬了下來,坐在他鬢邊的頭發?上,輕聲問道:“未曾吃過,那凍糖花生可合你的口?味?”
“不合。”楊心問說,“糊得嗓子疼,又叫我?想起了父兄,哭得更厲害了。”
“聽?著不大合算。”
“自然不合算,我?娘這?輩子做過最不合算的事便是亂世?之中帶著我?個拖油瓶,改嫁也難,幹活兒也難,最要命的是她還愛慣我?,分明只吃得起窩窩頭,可我?吵著要吃米,她便硬是咬牙給我?弄來了米。”
屋裡傳來了那倆倒黴蛋的大叫聲,小孩兒磕磕絆絆說全?了一句“急急如律令”,兩個少年修士誇張得直呼天縱奇才。
約莫是眼下心情好,楊心問覺得那倆的聲音沒有那麼刺耳了。
“再後來,我?娘身體差了,我?再鬧也鬧不來結果。忽而就發?現頂著天的娘也不過那麼瘦小,一家兩口?的天沉成這?樣,才開始懂事了些。”楊心問說,“但我?當初那樣頑劣,我?娘終其一生都不曾打?過我?,怒急也不過說我?兩句,便背身去做針線活,自個兒流淚傷心。”
紙人?抱著膝坐在那兒。午後的陽光炙烤著這?鬼鎮離的一切,連紙片似乎都有些發?燙,隔著眼皮,楊心問也能覺出這?日?頭的刺眼,伸手在紙人?的上方擋了擋。
“哪怕父母早亡,可細算下來,我?自生下來便受著寵愛長大,在那亂得易子而食的下界,已經算是天大的福氣了。”
“更別說後面還能被師父揀上山。”楊心問說著勾了勾唇角,“那天我?真以為瞧見了神仙,娘不放心我?,便去求了神仙來救我?——雖然有位神仙頭一天不大想要我?。”
不想要他的那位神仙藏在他手下,像是不好意思看他。
“雖有曲折,但到底還是上了山。師父不靠譜,可人?不壞,大師兄也不靠譜,可人?風趣,師兄又靠譜對我?又好,我?才剛離了娘,卻又得了這?樣的好,這?世?上能有我?這?般好運的,怕是不多。”
楊心問伸直了手臂,又岔開了腿,像是個八爪魚樣的懶散又放鬆地在屋頂曬魚幹,閑適得不像身陷歲虛,倒像是尋常少年郎躺在自家院牆上。
悠然自得,坐看雲起,不知今夕何年。
“這?輩子已是個頂好的命數。”楊心問笑道,“如何都是不虧的。”
紙人?抬頭看著楊心問指尖落下來的幾縷光,許久開口?道:“這?輩子還長著,你未來能交的好運還有很多,現在便算,怕是太?早了。”
紙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沉,楊心問瞧不見陳安道現下的表情,便腦補了對方很是心疼的模樣,陳安道或許這?輩子都不會露出那樣的表情,可那又怎樣,他樂意想,他樂意因著自己的想象而瞎樂呵。
“也是,這?輩子還長。”楊心問隨口?附和,不覺得自己所剩無幾的前路有多昏暗。
世?間八苦何處不在,若忘記那痛苦,所見便皆是奇跡。
“來日?方長。”
這?約莫是世?上最美好的一句願景。人?總是相信自己能有很漫長的一生,楊心問自覺瞧見了終點,那終點卻延伸到了更遠的地方,葉承楣從未設想過那個終點,他想著自己年少,劍靈千秋,孩童稚拙,他們來日?方長。
不曾想世?事無常,命數不與人?約,唯有不幸遍佈大地。。
《空洞騎士》裡奎若的臺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