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重情義了。
徐雋閉目沉默片刻,道:“他於我有養育之恩,這不錯;但在徐府我未阻止他逃離,便算已報答了這恩情。”
南徐被盡數屠戮殆盡的仇怨,他也一定會親手湔雪的。
“多說無益。”徐雋起身,在夜風中一抖衣袖,轉身離開,忽又停住腳步,“我幼時學書,叔祖曾談起孝清帝與你,他說,若孝清帝有些許在意治國,若你不是女子,他便……”
“若山海可相見,天下也可以永遠太平的,不是麼?”沈青青打斷他的話,慢慢搖頭,“不要說傻話,哪有那麼多如果。”
徐雋懶懶一笑,袖起雙手,順著陡峭的山道慢慢下山。
迎面遇上方扶南。
“子裁,是你啊?”徐雋笑著招呼,打個哈欠,流露出一臉倦態,“你找到的那些證據足夠嗎?應該確實可以讓徐清永世不得翻身——即便在後世史家的書裡也不行?”
“雖崔大人的畫已被焚毀,但那些屍骨旁散落著大量漠北軍的徽記,隨軍文書上亦記有時間,又有徐大人的親筆書信與上代羌王回信,徐氏通敵之說,確鑿無疑。至於是否公之於眾,這些要看皇上的意思。”
徐雋又誇張地打了一個呵欠,道:“說到底,還是要看皇上的意思啊?我們這些直接的‘被害人’卻沒什麼辦法插手呢。算了算了,這塞外可真冷,黑漆漆一片,除了沙子再沒別的,我也回去睡了。”
方扶南公事公辦地作了一揖,“王爺請慢走。”
缺了一捧的滿月在沙丘背後出現,月光將整片荒蕪的大漠染成銀白顏色,柔和了粗糙砂礫的稜角。
沈青青臂上掛著角弓,將箭筒抱在懷裡,站在挑出的山岩上,靜靜望著遠處連綿起伏的沙丘。
方扶南走上前,“大約起更了,你還不去睡下?”
“睡不著。”沈青青取出一支朱漆黑翎的羽箭,捧在手中細看,“左右回去了也是翻來覆去睡不著,不如在外面走走,也免擾了綠蘿不得好睡。”
方扶南嘆口氣,“我方才親去了一趟漠北軍大營,恰在那裡遇上廿九幾人,便將山谷腹地所見講與他們聽,取來的證據也一併移交。”
他的事已經做完了。
“你能做的已經都做完了。”沈青青轉過身,背向月光,面色晦暗不明,“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呢?”
“都做完了,能改變的,我已經盡力去改了。但還有十年,才能看到……今天所做的一切究竟有沒有價值。”方扶南搖頭。
還有整整十年,太多的變數,但他或許應該回去了。
這不是他的時代,他不能停留太久。
他始終認為,當年從瑤花祠跳下沙丘湖,來到這裡,便意味著他要做的事便是找出桐廬公主與漠北軍、塞外北羌一切相關的隱秘。
現在這件事已經做完了,接下來的事不是他所能插手的。
可就這樣放手,他不甘心。
那是他盡力扭轉過來的命運之輪,絕對不能容它再一次偏向別處。
“有我在。”沈青青將羽箭交給方扶南,“漠北的事一了,我會去桐城尋玲娘。”
“那就多謝了。”方扶南接過羽箭,袖在手中,與她並肩走下高低不平的簡易的石梯。
才到山腰,夜風忽然轉了方向,挾著無數塵土砂礫,扯天扯地鋪開。
眼前一片灰黃,唯有朦朧的月光不時從厚重的沙幕背後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