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塊塊的血痂隨著主人的動作脫落,窸窸窣窣的落在了石磚上。焦黑的胳膊盡頭,是一雙白嫩的手。
誕下旱魃的婦人有個心疼她的漢子,想來是自打妻子懷上身孕,便沒讓她幹過半點重活。在北山寺的禪房裡,靈璧幫著那麼多婦人治傷,唯獨牽起她的手時,別說老繭了,就是甲縫中不曾有一根倒刺兒。
婦人的掌心捏著軟軟的,應了凡間形容女子肌膚的那個詞兒,膚若凝脂。
而那柔嫩雙手的主人如今下了黃泉,一層皮倒還留在人間。旱魃剛剛降生不久,想來仍眷戀著母親。戴著母親的手皮,貼著母親的麵皮,便似母親仍如懷胎的十月中一半,陪在她的身邊。
天道給了她更為重要的任務,降下災禍,隨聖人斬殺那頭登天的龍。而旱魃如今卻仍停留在城中沒有離去,想要給生他的婦人報仇雪恨。
“你,給我母親償命。”
一聲悶響,旱魃四肢伏地,重重的落在了街面的石磚上。被她觸碰過的石磚,立刻升溫燒紅,軟的如同鍋裡化好的糖一半粘稠。
用力往下一踩,旱魃想要借力撲向靈璧,腳下粘稠的石磚拉了絲,如河底的水草拽住了她,將其拖在地面上動彈不得。
償命?
靈璧歪著頭看向寒松,抬起右手扣了扣耳朵,雖然沒有開口,但表情任誰也能看懂。她在問寒松,你聽到了麼?是不是我聽錯了?
在北山寺的數日裡,靈璧忙前忙後,耗費了多少精力。即便她沒能保護好傷者,婦人身死,可那也是院判與封鴻的因果,怎的會算在她的頭上?
這就好比是靈璧撲通一聲跳進河裡救了落水的婦人,又是過氣又是按胸口的,好不容易把人救過來。
誰知恰好來了幾個山賊,下狠手將婦人打死。可婦人的娃兒站在岸上,不去尋山賊報仇雪恨,反而張牙舞爪的非說靈璧把人推下河裡去淹死的。
當真是靈臺不夠清明。
一邊搖頭,一邊回想起了百子尊者的婆姨。明明想要城主死,卻抓起匕首要刺死靈璧。
冤有頭債有主,靈璧何其無辜。
“你娘親的麵皮可是我剝的?”
修士不能白白受了因果,靈璧上前幾步大聲質問。
旱魃呲牙咧嘴的向她沖來,好不容易抬起一隻腳,踏下的瞬間又被化開後的粘稠液體拽著,動彈不得。
“你娘親的心口可是我刺的?”
左腳踩在右腳鞋面上,靈璧停在了石磚將化未化的地方。
“剝皮的人是皆禮院的院判,著書生青衫,手持匕首的是道人封鴻。”
抖了抖身上的衣裙,靈璧繼續道。
“你可看清我穿的什麼?”
北山寺裡靈璧日日夜夜照料婦人,甚至偷著給婦人煮食葷腥補身體,沒有一句謝謝也就算了,她也不圖這個。
可怎的還救出個仇人來了?
氣急後的靈璧還想上前,左腳赤足點在石磚上,燙的她退後數步。
張牙舞爪許久,且要與她拼命的旱魃安分了下來,腦袋垂在地上,從喉嚨深處發出嗚嗚的聲音。
靈璧轉頭瞧了一眼寒松,面上閃過一絲得意。她曾在高嶺門山下的飯莊裡,聽真正的彈琵琶小妹唱過一支曲兒,說的是謀士大敵當前,憑借三寸不爛之舌,不戰而屈人之兵。
眼下她擲地有聲的幾句話,竟然將不通人事的旱魃給說服了,想來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然而當靈璧退至不燙腳的地方,想再說幾句的時候,低垂著腦袋的旱魃抬起了頭。婦人與靈璧在禪房中同居同寢了數日,面目自然難以忘記。
熟悉的臉頂在陌生的人身上,露出了靈璧從未見過的表情。靈璧見過婦人哀求,求她救救自己尚未出世的孩子。也見過婦人淺笑,一手撐在床褥上,另一手極盡溫柔的撫著鼓起的肚子。甚至,靈璧見過婦人絕望,被封鴻用匕首刺死後,她的雙眼閉不上。
婦人的眉眼幾乎烙印在了靈璧的心裡,可靈璧卻沒見過這幅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