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藏翻了第八十一個身,睡在邊上的師父開口了:“衍藏啊,這麼晚了,就別烙餅了。”
阿藏坐了起來,“師父,我實在放心不下,你讓我出去找她吧。”
黑暗中,師父的沉吟片刻,道:“還有一個時辰,天就亮了。等天亮了師父陪你出去。這夜黑風高的,萬一路上有些不正經的妖精,怎麼辦?”
阿藏無奈,只能答應。仍舊睡不著,平躺著、定定地看著黑暗中的屋頂,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想法往外冒,一會兒想著高良薑被妖精吃了,一腔子血往外噴,一會兒想著高良薑被重鏡騙到荒郊野外,吸了魂魄,蒼白的屍體倒在地上,野狗精怪啃食。又或者是被晏家人騙了,煉化了肉身,給龍坐騎加了餐。
無論哪個說法,阿藏都無法接受。悔恨的種子在他心中滋長蔓延,最終成長為一株毒草,緊緊地扼住了他的咽喉——如果我沒有跟姜兒賭氣,如果我先低頭。
我爭的是什麼?
自從兩人互表心意以來,有過幾天甜蜜膩歪的日子,可是漸漸的,姜兒總有她的事情要忙,她要打拳,要理賬,要盤點,總有幾次,找她不在。
我們有多久,沒有兩個人坐在一起好好說過話了。
姜兒……她是在躲著我嗎?
她想過和我的以後嗎?
我想過嗎?頭發蓄起來,跟姜兒成親,過日子?
沒想過,好像這些都是以後的事情。可是現在,連以後都沒有了。
阿藏感覺自己要哭出來了,可是等了半天,也沒有一滴眼淚落下來。黑暗中,混混沌沌地睡了過去。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
第二天一早,阿藏被師父晃醒了,師父說:“徒兒,昨晚你來得晚,為師沒來得及帶你好好逛逛,正好今日盂蘭盆會,街上熱鬧非凡,咱們去逛逛。“
阿藏哪有心思,他一睜眼想到就是去找姜兒。
師父又道:“聽說,今日有佛爺講經,不管是地府的孤魂野鬼,還地上的小妖怪,想必都會去。屆時人多口雜,要打聽訊息也方便。高掌櫃沒準就找到了。”
阿藏點點頭,勉強同意。
道家的說法,一月、七月、十月的十五,成為上元、中元、下元。上元節,天官賜福,乃是元宵節;下元節,水官解厄,修齋設醮;中元節,地官赦罪,普渡孤魂野鬼。
佛家的說法,七月十五,該舉辦盂蘭盆會,祭奠亡人,普渡孤魂野鬼。
時間久了,也不管你是哪家的說法了,七月半就是鬼節。地方上準備盂蘭盆會,請和尚道士搭臺念經,超度亡魂,濟度六道苦難;老百姓家裡擺香案、擺極品,燒紙錢,祭奠亡人,盼著他們在那邊有吃有穿有錢用。
天剛亮,街上幾乎沒什麼人,阿藏跟師父走在出城的路上。城外荒草萋萋,草葉上的露水,打濕了兩人的布鞋。
“師父,我們這是去哪裡?”
“先去找一位高人。算命。”師父走在前面,並未回頭。
阿藏沒有說話,沉默地跟在師父後面。出家人是不算命,他的師父是個怪和尚,不念經不打坐,只喜歡鑽營奇淫巧技,給人批命算運數,要不是剃了頭穿著衲衣,實在像個道士。別人算命,從不給自己和身旁親近之人算,一則怕算出結果來,妄圖逆命而為,影響了道心,二則,關心則亂,算錯機率太高。
師父從來不怕,不僅給自己算,還給唯一的親傳弟子阿藏說。正是師父說,阿藏有一情劫,未能跨過這一世情劫,便不能入空門。
師父一向自詡算命快準狠,從未失手,怎麼……今天竟然要去找別人算?那高手又是何人?
兩人越走越遠,最終身後的銷金窟縮成一個小點,連那最高的撞月樓,也小得看不見了,師父停下了腳步,閉上了眼睛,雙手合十,宣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阿藏左右打量,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連一戶人家都沒有,只一棵歪脖子老樹在不遠處,師父幹嘛呢?難道師父想方便?不合適吧。雖說也沒什麼人看見,但是荒郊野外——他還沒想完,眼前虛影一晃,赫然出現一道柴門,透過籬笆往裡瞧,裡面一座農家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