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敲門的不回應,只是敲門,敲得速度不變,只一下比一下響,敲得人頭皮發麻。
高良薑忽然想起昨晚那吃葷和尚的話,眼前又浮現出早上抽得那根下簽,心中驚慌。她不怕賊不怕偷,唯獨怕鬼!高良薑小時候能看見髒東西,喝了黑狗血也沒用,常常一宿一宿被嚇得睡不著覺,發高燒說胡話,後來遇上一位大師,說這孩子命淺福薄,得當成男兒養,才能活過十八歲。不僅是自家當做男孩兒養她,更要外面人也當她是男孩兒,決不能讓人知道女兒之身,才能熬過這一劫。
高家那時候只剩下高金祥,那吉就替他做了主,把外孫女當做男孩來養。怕鄰裡有說閑話的,那吉把外孫女兒接到了那家養了幾年,這孩子能看見髒東西的毛病真就好了,從此活蹦亂跳,再沒生過病。
高良薑恍惚想起小時候,每到晚上,眼前就有些飄飄忽忽的東西來捉弄她,越想越怕,越怕越想,她這會兒真跟個小女孩兒似的,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冷汗直流。
敲門聲還在繼續,“篤篤篤,篤篤篤”。
最讓人恐懼的不是鬼,真有個妖魔鬼怪在這裡,你好歹還能抵抗一下,最可怕的是未知。你不知門外是個什麼東西,卻知道它的目標就是你,它知道你在裡面。
高良薑的腦子裡各種各樣的妖魔鬼怪全都冒出來了,她到底膽子比別人要大一份,一把推開了椅子,跌跌撞撞往樓上跑。剛一踏上臺階,吱嘎一聲,門開了。
寒風裹著雪往裡湧,一個披著披風的人影“飄了進來,高良薑掛在木扶手上探著頭也,眼看那人影越走越近,心提到了嗓子眼,耳邊彷彿有千萬只蜜蜂嗡嗡在叫,驚慌之中,腦子裡卻冒出一句不相幹的話:“……下雪了。”
這個冬天怪得很,天陰了大半個月,早該下雪了,沒想直到今夜,才終於紛紛揚揚落了下來。
那人影一瞬間就飄到高良薑面前,聲音沙啞,不男不女,”你便是妾所嫁之人?”語氣冷淡至極,哪有新嫁娘的歡喜,反而有三分不屑一顧。
高良薑聽到聲音,反而沒有之前那般害怕了,穩住了心神看眼前的人。這人很高,與昨晚那和尚差不多高,不過這應該是個女人,因為她一頭珠翠,鳳冠霞帔,一身紅色嫁衣在搖曳的燈火中透著一股子詭異,再看她的臉,臉上的□□比刷牆的白石灰還厚,嘴上點了櫻桃大小的紅,兩條眉毛被畫得要挑破天際,彷彿從棺材裡爬出來的死人,陰森恐怖,看不出本來面目。
“郎君速速與妾拜堂成親!”這女子尖著嗓子叫道,伸出手直沖高良薑的脖子,只見那手上的指甲有半寸長,丹蔲殷紅似血,高良薑下意識往後退兩步,就覺得有一股吸力,“哧溜”一聲,將她從樓梯上扯下,扔在了那不知是人是鬼的東西腳下。
高良薑痛得齜牙咧嘴,心裡卻不服氣,好嘛,這鬼也不是什麼神通廣大的能耐鬼,不然怎麼看不出她是女兒之身,死活要嫁?急中生智,高良薑道:“自古婚約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然便是無媒茍合。小娘子天賜佳人,何必做出這等自毀清白之事?”
女鬼一愣,似是被那句“自毀清白”刺激到,回憶到什麼,臉上有了痛苦之色,繼而惱羞成怒,眸子通紅,帶著殺氣伸手撲向面前人。
好個高良薑,躲過了那一招餓虎撲食,就地一滾,滾到了桌子底下,女鬼俯身而至,欲咬高良薑。高良薑伸手去格擋,心說這回算是玩兒完,口中卻還不饒人:“好不要臉的小娘子,黑燈瞎火竟要強迫清白男兒。”
嘭!
“啊——”女鬼一聲尖叫,被彈出一丈開外,重重摔在青板磚上。
怎麼回事?定睛一看,桌角有東西閃著柔和的光,嘿,這不就是昨天墊了桌角的符紙嗎?高良薑撿救命稻草一般把那符紙拽出來。這符紙救了她,光芒漸消,高粱姜把符紙藏在手心,從桌子底下鑽出來,裝作底氣十足,道:“小爺是佛祖保佑的人,小爺可不怕你!”
那女鬼似乎受傷不輕,掙紮著站起來,可能也真是被高良薑唬住了,擔心他有後招,只陰沉道:“相公,妾給你一天時間,準備好拜天地的香案紅燭。做的好了,留你個全屍,做的不好,別怪妾愛吃稀碎的餃子餡兒!”話音剛落,店門大開,狂風卷著雪湧進來,女鬼不見了蹤跡。
高良薑打了個哆嗦,三步並作兩步上去用力把門合上,掛上栓子,人就靠著門板癱作了一團。
這就叫後怕啊。
要沒有昨天那葷和尚,這會兒估計自己血都涼了,一晚上沒敢睡,拿虎皮毯子裹著縮成一團將就了一夜。第二天,天剛有一絲亮光,高良薑估摸著城門開了,急急忙忙去潭拓寺找那和尚。
潭拓寺遠了,出了西便門,還有六十裡的路。
高良薑雖說有功夫在身,一天也跑不了這麼遠,便花錢僱了匹馬,一路踏馬而去。她只怕天黑了女鬼出來害人,是緊催慢催,跑得人散馬乏,終於在太陽落盡燕山之前,趕到了門頭溝潭拓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