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店門,霍去病吹了聲口哨,輕輕鬆鬆的說:“明天就可以完成任務回去了。”
第二天正午,我們來到縣城東門外,那裡已經擠滿了數百個青壯男子。霍去病擺開從城邊小飯館借來的一張飯桌,鋪開紙筆,就讓那些人排好隊一個個過來報名,遇到面貌不正,身有殘疾的,便直接淘汰,令其回家。身強體健、五官端正、談吐清楚的,方可透過初檢,候在一旁。
才過了三四十人,霍去病就叫苦:“怎麼全是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的?”
我一看那張名單,都是“張五八,年廿一;李七九,年卅二”之類,讓人瞧得眼暈,怪不得他也叫苦。
元代漢人地位低,老百姓如果不讀書做官就沒有名字,只能用出生日期或者父母年齡相加的數字為名,我們這次找的都是窮得沒飯吃的壯丁,自然不會有什麼正兒八經的名字。
我笑嘻嘻的拍他肩膀,把緣由輕聲告訴他,勉勵他好好幹活。
要說驃騎將軍的效率就是高,也就過了一個小時左右的功夫,霍去病便挑好了一百人,伸直了腰宣佈:“名額已滿,餘人速回。”
這時還有兩三百人未排到的,紛紛顯出不平之色,喧嚷鼓譟起來。
這個說:“我身體最壯,怎麼不要我?”
那個說:“我樣樣活都幹得,麻煩這位小哥收留一下。”
霍去病也不理他們,把寫好的名單吹幹了,一揚手遞給我,這才虎目含威的四下一望,那些剛才還嚷嚷著的人,跟他視線一觸,無不低頭禁聲,場上不一會就安靜下來。
沒被選中的人紛紛散去,我去還了桌子筆墨,回來時卻見選中的人一旁候著,霍去病坐在一塊石頭上發呆。
“怎麼了?”我走過去輕聲問他。
他往左前方抬了抬下巴。
左前方七八步,有一個須發花白的半老頭。我記得這老頭,招人時他第一個擠上來,非得說自己只有三十五,霍去病怎麼看怎麼覺得他不像,一眼就把他淘汰了。這時他拿了一把三絃,正自顧邊彈邊唱:
黃塵萬古長安路,折碑三尺邙山墓。西風一葉烏江渡,夕陽十裡邯鄲樹。
老了人也麼哥,老了人也麼哥,英雄盡是傷心處。
我從前因別的名目出差時,專門錄過一些高手彈唱的元曲,跟他們比起來,這人的弦技還算過得去,但遠談不上出神入化。然而那一股蒼茫悲愴之氣,卻是鬱乎其中,發乎其外,唱到末三句時猶為濃厚,引得一股辛酸味從我胸中湧起,直奔入眼睛裡來。
“這位老伯,何必如此傷感?”我忍不住過去勸他。
他搖搖頭,手指一撥,又是一曲:
美人自刎烏江岸,戰火曾燒赤壁山,將軍空老玉門關。
傷心秦漢,生民塗炭,讀書人一聲長嘆。
這一曲唱完,他木然歇了半晌,然後嘆了口氣,起身欲行。
一塊銀子飛到他懷裡。那老先生接過,對霍去病拱了拱手,回頭便進了城。
呆了半天的霍去病這才站起來,對身後選中的那一百人說:“跟我走。”
一路無話,我們帶著那一百人,來到停飛行器的林子。到了林邊,霍去病招呼大家坐下來休息,一人發了一個昨天買的饅頭。那些人接過饅頭,全都狼吞虎嚥。只有一個身材高大的少年,看著饅頭大咽口水,卻不肯吃。
我過去問:“你怎麼不吃?”
他答:“我家裡人快死絕了,還剩我娘病倒在床,我想拿回去給她吃。”
我忙從那隻大口袋裡掏出發剩下的三隻饅頭,一股腦塞給他:“你先吃一隻,其它的拿回去給你娘。”
他喜滋滋的接過饅頭,揣了三隻進口袋,只拿了一隻,三口兩口就啃完。
“你叫什麼名字?家在哪?”我準備多花一天時間,代他行孝。
他嚼著滿嘴的饅頭,所以回答得含含糊糊:“我叫……呃……朱重八,住在大溪河……呃……邊的城東村。”
我聽得一愣,不會吧,居然把未來的大明開國皇帝騙來吃了蒙汗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