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木黎雙手抱拳,也道一聲:“請!”
兩人身子前傾,同時一晃,平地狂風突起,鐵木黎衣發飛動,腳下碎石泥土活了一般,咕咕咕滾向四面八方。淵頭陀低眉閉眼,須發衣褶一一下垂,飛土滾石到了身前,無不靜止平息,懸空漂浮,悠然不下。
如此一動一靜,比照分明,鐵木黎氣勢所向,好比大漠朔風,無遮無攔,橫行無忌,淵頭陀卻如平川大地上奇峰突起,屹立千仞,任爾八面來風,我自無動於衷。
鐵木黎哼了一聲,氣勢收斂,千鋒一向,挑釁對手氣機,可是氣勢所及,淵頭陀隨之退卻,忽由千尋高峰化為萬丈深淵,窈窈冥冥,不知其極,無論鐵木黎何種氣勢,一入其中,便無著力之處。淵頭陀的氣機收斂至極,化為一點,不可捉摸。
兩人氣機如流,瞬間來去。鐵木黎窮極變化,反複試探;淵頭陀心如明鏡,隨圓就方,不論對方氣勢如何消長,虛虛實實,總能從容應對。
旁觀者只見二人凝立不動,除了葉靈蘇以外,大多詫異不解,殊不知兩大高手暗中交鋒了數十個來回。
鐵木黎額頭見汗,先前所受劍傷隱隱發作,血水絲絲滲出、浸染衣裳,他只覺精氣內力也隨之流逝,拖延下去,於己大大不利,當下左掌一抬,向前揮出。淵頭陀袖袍微動,右手送出一拳,拳勁撞破掌風,直奔鐵木黎的小腹。
鐵木黎右掌下沉,卸開拳勁,身子一晃,似左而右,繞到淵頭陀身側,兩眼瞪圓,呼地一掌推出,滿地碎屑亂石應勢跳起,急如蜂群,呼啦啦沖向對手。
淵頭陀袖袍鼓起,雙手合十,石屑近身,如陷三千弱水,陡然失去勁道,紛紛聚合成團,變成一個圓球。淵頭陀右手不動,左手揮出,圓球去如彈丸,嗖地飛向鐵木黎。
“呵!”鐵木黎一掌拍出,圓球爆裂粉碎,化為一團煙霧,彌漫寢殿,灰濛濛幾不見人。
掌力方出,鐵木黎轉身斜躥,兔起鶻落,趁著煙霧直撲朱微。
“天逆神掌”似正而反,鐵木黎先前數招,均是誘餌,引得淵頭陀入彀,然而自始至終,他要對付的都是朱微。抓住小公主,一可挾制樂之揚、二可脅迫淵頭陀,三可當做籌碼跟寧王、燕王交易,一舉三得,穩賠不賺,故而一旦出手,出其不意,雷霆一擊。朱微望著他來,念不及轉,手不及抬,痴痴傻傻,忘了動彈。
突然間,她肩頭一緊,被人向後拖出,淵頭陀後發先至,擋在鐵、朱二人之間。
這一下神乎其神,大出鐵木黎意料,他變招不及,硬著頭皮向前抓出,淵頭陀右手一抬,食指悠然點出。
狂風激蕩,兩人撞在一起,各出全力。嗤,一股勁力針尖麥芒,銳不可當,鐵木黎的爪力有如薄紙、一刺即破。
“呀!”鐵木黎怪叫一聲,翻身向後,落在地上,轉身就走,步履踉踉蹌蹌,可去勢奇快,一陣風沖過園圃,身形一閃,悄然不見。
淵頭陀搖晃一下,盤膝坐下,枯瘦的臉膛湧起一片潮紅,沉寂半晌,方才褪去,看一眼左肩,伸手一拂,布片飄落,黝黑的肌膚露出五個血紅指印。淵頭陀注目半晌,忽然嘆道:“黑水天刃,名不虛傳!”
“大師料敵先機,還是技高一籌。”葉靈蘇由衷贊許。
淵頭陀瞥她一眼,忽道:“你是葉靈蘇麼?”
葉靈蘇詫道:“大師認得我?”
“貧僧只是猜測!”淵頭陀說道,“有人告訴我說,當今出了一個葉靈蘇,乃是巾幗高手中頂尖兒的人物,來日成就,當在‘風後’風憐之上。你所受內傷,一是鐵木黎的‘玄陰離合神功’,二是劣徒的‘大金剛神力’,遭遇二人聯手一擊,尚能不死,天下女子,再也沒有第二個。”
得了這番贊譽,葉靈蘇亦驚亦喜,說道:“前輩謬贊了,靈蘇才能微薄,豈能比肩前輩。”
淵頭陀說道:“那人言不輕發,他說你行,你一定就行。”
“那人?”葉靈蘇一愣,“誰啊?”
“有心之人。”淵頭陀說道,“我來此間,也是受他之託,可惜緊趕慢趕,還是遲了一步。”注目楚空山的遺體,眼中流露一絲悵然,“九華山頭曾對弈,洞庭湖中弄蓮舟,江流萬裡歸大海,咫尺天地一沙鷗。”
葉靈蘇咬牙道:“此仇不報,枉自為人。”
淵頭陀搖頭道:“仇為魔障,適可而止,墜入其中,弄巧成拙,小徒就是現世的榜樣。”
葉靈蘇咬牙冷笑,朱微忍不住說道:“大師一代高僧,為何要收惡人為徒?”|“他是我的魔頭!”淵頭陀苦笑道,“我曾立下宏願,必要消去魔障,將其度化。他一日不能得道,我便一日不能往生。”說著站起身來,“此間事了,我要追趕劣徒,這就告辭了。”
“大師留步!”徐妃忙道,“敵人奸詐狡猾,難免去而複返,大師一去,豈不糟了?”
淵頭陀想了想,點頭道:“不無道理。”走到牆邊,盤膝入定。
徐妃松一口氣,她心中別有謀算,鐵木黎等人只是藉口,朱棣攻城,勝負難說,萬一敗了,玉石俱焚。老和尚神通了得,心又慈悲,到那時,或能求他從亂軍中帶走朱微、朱高熾姑侄,前往大寧寧王處避難。
朱微扶起葉靈蘇,將她送回床上,後者大悲大喜,睏倦之甚,很快陷入昏迷。朱微閑了下來,肺腑作痛,咳嗽兩聲,喉間大有血腥之氣,淵頭陀忽而張眼,對她說道:“小姑娘,過來坐下。”
朱微應聲上前,淵頭陀伸出一指,點中她的掌心,一股熱流登時鑽入,細如絲,韌如鋼,穿梭經脈之間,四通八達,去滯化瘀。不多一時,朱微身輕氣爽,傷勢好了許多,欣然道:“多謝大師。”
淵頭陀上下打量,徐徐說道:“你是太昊谷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