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大師呵的一笑,收拳出指,飄然點中劍尖,微微向下一捺,勁力所向,劍身猶如波浪起伏,朱微只覺虎口疼痛,慌忙運勁相抗,不料沖大師指力忽收,寶劍錚地彈起,反向朱微面門削去,朱微扭頭縮身,胸腹空門大露,沖大師長臂輕舒,抓向她的心口。
朱微躲閃不開,一顆心提到嗓子眼上,忽聽一聲清嘯,鐵木劍烏雲罩頂,斬向沖大師後頸。沖大師執意抓人,難逃斷頭之禍,只好縮手翻身,呼呼呼連出三拳,楚空山旋身急轉,雙劍如輪,沖大師眼前一花,左臂刺痛,忙縮手時,劍尖已然劃破肌膚,留下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好一個飛燕舞!”葉靈蘇看得舒服,沖口而出。
飛燕舞是“名花美人劍”的身法之一,效仿漢時趙飛燕的舞姿,曼妙間閃賺如電,輕柔中暗藏殺機,若非沖大師退讓得快,縱不腸穿肚破,這一條手臂也定然廢了。
楚空山盡力一搏,生平所學發揮至極,一招一式,無不精妙出奇,獨當兩大強敵,非但不落下風,隱隱然還有壓倒之勢。鐵、沖二人驚怒交迸,收起輕敵念頭,心知若不打倒此人,萬難得償所願,當即對望一眼,縱身齊上。
楚空山能占上風,全賴對手各懷鬼胎、其心不一,而今聯手同心,登覺壓力陡增。可是寢殿橫直不過數丈,稍一退讓,身後四人萬劫不複,明知有勝無敗,也唯有奮起雙劍,飛燕狂舞,貴妃醉步,劍如百花,絢爛之極。
楚空山氣勢驚人,激起對手鬥志,三人團團廝殺,穿梭盤旋,形影莫辨,唯見一白一黑兩道劍光閃爍隱沒,猶如層雲迷霧間龍蛇嬉戲。徐妃母子望著這副景象,彷彿置身夢魘,眼前這一場打鬥,幾如神怪鬥法,明知兇多吉少,一雙腿卻似不歸自己所有,說什麼也挪動不了。
朱微盯著戰場,心子突突狂跳,掌心滲出汗水。那三人神速如電,方圓數丈之內,若有數十道人影糾纏往複,小公主空自握著寶劍,竟不知刺向何處。突然間,數點鮮血濺出戰團,落在地上,紅豔驚心。朱微一驚,凝目望去,楚空山肩胛上方多了一道傷口,深可見骨,血染衣裳。
朱微一咬牙,瞅準鐵木黎的背影,舉劍就刺,誰知劍尖所及,彷彿刺入泥沙,全無著力之處。朱微不及轉念,一股巨力猛地撞來,她胸口悶痛,身子向後飛出,砰地撞在床角,一股腥熱直沖喉頭。
一隻手從旁伸來,朱微強壓血氣,回頭一瞧,葉靈蘇的臉色白得幾乎透明,兩眼漆黑發亮,閃爍異樣光芒。
“葉幫主……”朱微話沒說完,一口鮮血湧了上來。
“別出聲!”葉靈蘇湊近她耳邊,“抓住石姬,逼賊禿驢就範。”
朱微抬眼看向石姬,那女子站在牆邊,也在觀戰。朱微嚥下血水,挺劍跳起,石姬見她眼神,轉身就跑,朱微提劍追趕,石姬心思狡猾,並不跑遠,繞著交鋒三人轉圈,朱微有傷在身,又怕沖大師阻攔,心中遲疑,腳步施展不開,轉了兩圈,始終無法趕上。
只此工夫,楚空山身上又多數道傷口,或深或淺,或長或短,血流如注,繡衣斑斕,身形稍一遲慢,鐵木黎手如軟鞭、斜掃而下,刷地削掉了他半張麵皮。
楚空山失聲痛哼,腳下一亂,沖大師貼身搶近,一拳搗中他的左胸。楚空山向後飛出,落地幾個翻滾,錚的一聲,左手鋼劍掠地,帶起一溜火星,搖晃之間,止住倒退之勢。
朱微面無血色,拋下石姬,攔在楚空山身前,瞪視鐵、沖二人,嬌軀忽冷忽熱,雙腿抖索難禁。
“公主殿下……”楚空山的聲音從後傳來,“老夫沒事,還請退下!”
朱微怔了怔,回頭望去。楚空山顫巍巍挺身站起,滿臉鮮血,面目全非,唯有一雙眸子,平和淡定,鎮定如恆。
“楚先生!”朱微眼眶一熱,淚水洶湧而出,“你、你……”
“我沒事!”楚空山長吐一口氣,雙劍微分,飄然踏出一步,擋在朱微身前。
“楚先生!”葉靈蘇抖索索站了起來,顫聲說道,“你走吧,別逞強!”
楚空山聞如未聞,忽地朗聲吟道:“千山雪,萬壑冰,荒村盡,赤地平……”
“如此荒涼?如何開花!”沖大師微微一笑,“先生窮途末路,何必苦苦掙紮?”
“說的好!”楚空山長笑,“看我‘天下無花’!”
“花”字出口,楚空山雙劍一揮,狂風暴起,朱微只覺勁風撲面,不覺雙眼一迷,睜眼再瞧,楚空山又與鐵木黎鬥在一起,出劍不慢反快,勁力不弱反強,頃刻之間,竟將鐵木黎逼退數步。
沖大師略一遲疑,縱身而上,拳如流星,直取楚空山後背。
楚空山頭也不回,左劍反掃,一股劍氣勢如天風海嘯,直奔沖大師胸腹。沖大師自覺難擋,匆忙向後一躍,連出兩拳,蕩開劍氣,定眼望去:楚空山劍如雨打狂花,招招不離鐵木黎要害,後者臉色陰森,雙眼裡透出一股詫異。
楚空山身受重傷,不弱反強,出劍更快更狠,他肌膚如血、兩眼似火,隨著跳躍出劍,肌膚滲出點點血珠,灼熱升華,化為彌漫血霧,忽聚忽散,縹緲不定,隨著劍招奔流縱橫,有如一朵血紅奇花,人是芯,劍是蕊,血霧就是花瓣,沖天怒放,豔絕人寰。
“這是什麼劍法?”沖大師滿心納罕。
葉靈蘇也看出不對,楚空山的劍招一反風雅,每出一劍,有敵無我,傾盡渾身之力。分明以人為薪、以劍為火,火滅之際,也是薪盡之時。
剎那間,葉靈蘇的淚水模糊了眼睛。
光陰點滴流逝,楚空山一身精魂氣魄,也隨著雙劍飛快地流走。人影越來越淡,只見劍光一片、血霧翻騰。
忽聽鐵木黎一聲慘呼,劍光消失,血霧散盡。鐵木黎倒退兩步,靠著柱子,面有餘悸。他從左肩至胸多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涔涔,不知深淺;沖大師雙眼緊閉,站在寢殿之外,雙手合十,夾住半截鋼劍,劍尖刺入胸口,鮮血由少而多,宛如一朵紅花洇染綻放。
寢殿死寂,人人窒息。楚空山挺身站立,渾身上下已成血人。他左手緊握斷劍,右手木劍下垂,忽然閉上雙眼,撥出一口氣,當啷,斷劍墜落,楚空山雙手緊握木劍,跪倒在地,慢慢地低下頭顱。
“楚先生……”朱微怯怯出聲,可是無人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