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道查訪過了。”扶桑道人說道,“倖存士兵說了,當時鐵木黎一夥帶了數十輛馬車,事發之後卻不知去向。貧道審視車轍,斷斷續續,入地甚深,足見車中之物十分沉重,依貧道推斷,多半裝載兵器。”
“車轍通往哪裡?”張信問道。
“這……”扶桑道人猶豫不定,“不知對方用了什麼法兒,震碎了多條街道的磚石,溝渠暴露,汙水橫流,滿街一片狼藉,看不出車轍痕跡。”
謝貴怒哼一聲,說道:“那就逐條街道搜查,務必找出那些馬車。”
廳中沉寂一時,張昺說道:“車中如果真有兵器,多半是燕王狗急跳牆、勾結蒙人,綁架冷公公在先,蓄積甲兵在後,若不先發制人,我等死無葬身之地。”
謝貴大聲道:“事不宜遲,今天就動手。”
張信咳嗽一聲,說道:“家母近有微恙,平亂之前,我先回家看看。”
“百善孝為先。”張昺嘿笑,“張指揮使真是孝子。”
張信聽出口風不對,忙說:“張某少年喪父,全賴家母養育……”
“話雖如此……”謝貴打起官腔,“自古忠孝難兩全,為聖上效命,就該一心一意;張指揮使一時給燕王送藥,一時又要回家探母,恕謝某多言,未免三心二意、事君不專。”
謝、張二人分掌兵權,平素爭奪權柄、多有心結,兼之謝貴交好張昺,二人合勢,對張信多有打壓。張信所以倒向燕王,母訓固是其一,抑鬱難伸卻是其二,聽了謝貴的揶揄,怒氣一時上湧,說道:“當年蒙古犯境,我曾隨燕王北征,見他瘋癲失常,送藥不過聊表心意。難道一兩服草藥,也成了勾結燕王的憑證?”
“所謂防微杜漸。”張昺說道,“張指揮使一方大員,須當自重,不要辜負聖恩。”
“好!”張信氣呼呼說道,“我不回府就是。”
“如此甚好。”謝貴拍手笑道,“可以免去許多誤會。”
“張某做事,用不著謝大人指教。”張信餘怒未消。
“夠了。”張昺提高嗓門,“扶桑道長!”
“貧道在!”
“冷公公不在,你率錦衣衛跟隨本司,聽我號令,務必生擒燕王!”
“貧道遵命。”扶桑道人略一遲疑,“燕王身邊頗有能人,道衍和尚、樂之揚都是好手,他等負隅頑抗,理當如何處置。”
“反抗者……”張昺牙縫裡迸出字兒來,“殺無赦。”
樂之揚的心子打一個突,此話之前,他還存有一絲幻想,如今看來,終歸你死我活,再無第三條道路可走。
廳內人起身出門,張信居中,僵手僵腳,木無表情,身邊數名錦衣衛手把刀柄、若即若離,張信稍有異動,立馬人頭落地。
到了院中,張昺監軍、謝貴點將,張信無事可幹,只好一邊觀看。不多時,聚齊一支人馬,五百刀甲,三百弓弩,另有兩百騎士,浩浩蕩蕩地直奔王府。
樂之揚閃身混入親兵隊裡,跟在眾人身後,扶桑道人就在前面,騎一匹白馬,斜背七星寶劍,道袍寬大,搖來蕩去,呆在軍陣之中,翩翩然猶如一隻青黑色的碩大蝴蝶。
到了十字街口,彙合圍困王府的守軍,人數增至三千,聲勢更加雄壯。行人走避不及,店鋪紛紛關張,肅殺之氣,滿溢長街。
燕王府四門緊閉,門房、家丁一個也無,女牆上守衛冒了一下頭,見這陣勢,紛紛縮了回去。
謝貴一聲令下,諸軍在門前兩翼展開,撞木、火炮紛紛上場。
樂之揚看在眼裡,焦心如焚,時下形勢危殆,張信被困,內外懸絕,王府城牆雖厚,也難敵火炮撞木。府內死士寡不敵眾,只宜突襲,不利於正面激戰,至於鹽幫群梟,少經戰陣,朱能名之為“能”,但有多少能耐可以統帥這一幫烏合之眾?
廣場上一團死寂,一個遊擊縱馬上前,尖聲高叫:“北平布政司張昺大人求見王妃!”
叫聲傳出,半晌無人應答。張昺使個眼色,謝貴會意,馬鞭一揮,戰鼓聲起,咚咚咚驚心動魄。
樂之揚心跳加快,腦子裡一團亂麻,忽見張信回過頭來,樂之揚知他尋找自己,將頭一縮,隱藏更深。果如所料,扶桑道人也循張信目光看來,二人均無所獲,張信大失所望,扶桑道人卻有幾分疑惑。
戰鼓敲完,對面仍無動靜,張昺深感不耐,與謝貴對望一眼。後者略略點頭,舉起馬鞭,數名士兵手持火把,上前一步,對準火炮引線。
大戰將生,眾軍無不窒息,偌大廣場靜悄悄的,只聽風吹旗幟,發出獵獵微吟。
吱嘎嘎,府門忽然洞開,幾個小太監快步走出,排列兩行,跟著鄭和彎腰伸手,攙扶徐妃緩步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