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公然戲弄東島之王,雲虛不由臉色一沉、目有怒意。明鬥挺身叫道:“島王明斷,這小子東扯西拉,分明心裡有鬼,照我猜測,他一定是釋家派來島上的奸細,妄圖裡應外合,重奪島王之位。”
雲虛哼了一聲,盯著道:“你若不是釋家的人,武功又是從何而來?”
樂之揚不願牽連席應真,只笑道:“早說了,神仙教的。”心裡卻想:“席道長仙風道骨,比起神仙也差不了多少。”
他若自承是釋家子孫,雲虛顧念百年前的交情,或許放他一馬,但他一口咬定與釋家無關,反而讓眾人疑神疑鬼,認為他潛入東島,必有不可告人的陰謀。
雲虛沉思一下,說道:“不論你是不是釋家的子孫,學的總是釋家的武功,雲某不才,倒要請教兩招。”
此話一出,樂之揚嚇了一跳,雲裳急道:“殺雞焉能用牛刀,父親不妨袖手旁觀,看我十招之內,叫這臭小子跪地求饒。”
雲虛搖頭說:“你懂什麼?他是釋家傳人,我是雲家之長,我來動手,方才合乎他的身份。”說完信步上前,與樂之揚遙遙相對。
樂之揚望著雲虛,心子狂跳不已。他努力調勻呼吸,轉眼望去,葉靈蘇也向這邊望來,水杏眼裡透出一絲絕望。
樂之揚見她神情,驀地熱血上湧,生出一股傲氣,大聲說:“島王大人賜教,得好,陰溝裡翻船,平路上摔跤,島王大人,你勝了我那是千該萬該,我若不小心勝了一招半式,傳到江湖上去,大夥兒一定會說,東島武功,不過爾爾,堂堂東島之王,居然輸給了一個無名小子。”
眾人一聽,均是破口大罵。雲虛也覺詫異,心想多少高手見了自己都是未戰先怯,這小子不但毫不畏懼,還敢胡說八道,先不說武功高低,這一份膽氣倒也少有。他想了想,點頭說道:“你想勝我也容易,我站在這兒任你出手,決不還擊,十招之內,你若碰著我一片衣角,就算我輸,如何?”
四周登時安靜下來,東島弟子面面相覷。自從敗給梁思禽,二十多年來,雲虛不曾與人動手,武功高到何種境地,即使身邊的弟子也是一無所知,但他與樂之揚的賭約太過苛刻,若是一不小心,勢必威風掃地。
樂之揚卻是大喜過望,雲虛如此做派,分明自高身份,不肯和他當真對敵。若說拳來腳往,樂之揚必敗無疑,但若雲虛站著不動,撈他一片衣角,倒也不是什麼難事。自來驕兵必敗,雲虛畫地為牢,一招未出,先已經輸了大半。
想到這兒,樂之揚不由笑道:“雲島王,此話當真?”雲虛說道:“東島之王,一言九鼎。”樂之揚道:“你若輸了呢?”雲虛道:“我輸了,任你離開本島。”樂之揚拍手笑道:“妙極,妙極。”雲虛看他一眼,忽又問道:“你輸了呢?”
如何?”雲虛目光生寒,冷冷說道:“你輸了,我要你的雙手雙眼。”
樂之揚愣了愣,把心一橫,笑道:“好啊,敬請來取!”
雲虛微微冷笑,背負雙手,隨隨便便站在那裡,雙腳不丁不八,勢如孤峰聳峙。樂之揚望著對手,心中急轉念頭:此人武功太高,正面交鋒必有風險,若要必勝,莫如使出“亂雲步”繞到他的身後。
想到這兒,他氣貫雙腿,正要舉步,忽覺周身一冷,一股無形之氣迎面沖來。剎那間,樂之揚如陷泥沼,無處使力,也動彈不了。
這感覺突如其來,樂之揚抬眼望去,雲虛遠遠站立,面沉如水,那一股無形之氣,正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
這一股氣不是真氣,也非掌風,但如一塊巨石,沉沉壓在樂之揚的心頭。要知道氣由心生,無論武功多高,體內的真氣也要人心才能駕馭,心志一旦受制,登時氣血不通、四體僵硬,別說出手進擊,就連動彈一下也不容易。
“這是什麼武功?”樂之揚的額頭上滲出汗來,雙拳緊握,身子一陣陣發抖。他直覺感到,如果無所作為,必然大事不妙,當即大喝一聲,使出渾身之力向前跨出。盡管只有一步,樂之揚也覺心力交瘁,跨出的左腳忽地發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雲虛的眼裡閃過一絲驚訝。這一股無形之氣,乃是他為了打敗梁思禽,花了二十年苦功煉成的一口“般若心劍”。這口劍由心而發,不是真氣,而是全身精神所繫,一旦與人對敵,心劍出鞘,直入人心,就好比虎豹之於羔羊,神威所及,對手心志瓦解,自然雌伏認輸。
雲虛自負神功,本想樂之揚面對心劍,必然心志崩潰,誰知道這小子不但神志清明,還能迎著心劍前進。
想到這兒,雲虛雙目陡睜,有如一對磁石,牢牢吸引住了樂之揚的目光。心劍威力暴漲,無形之氣連波疊浪一般湧出,樂之揚身當其鋒,自覺變成了一面篩子,全身千瘡百孔,處處都是破綻,別說出手進攻,雲虛就是吹一口氣也能將他吹倒。
心志一旦動搖,心劍長驅直入。樂之揚望著雲虛,只覺對手巍如山嶽,自己卻是渺如螻蟻,對手強無可強,自身弱無可弱,那一股無形之氣深入心腹,盡管並非真劍,樂之揚仍覺隱隱作痛。
眾弟子一邊觀戰,心中均很詫異。雲虛不動本是約定,樂之揚不動卻是奇怪極了。按理說,他應該放手搶攻才對,但他此時臉色蒼白,兩眼發直,嘴角流出了一縷白色的涎沫。
眾人又驚又喜,雖然不知道其中的內情,但看樂之揚的神情,雲虛分明一招不發,竟已制服對手,如此能耐,諸天神佛也不過如此。
葉靈蘇心急如焚,知道師父說到做到,樂之揚如果輸了,縱然不死也要殘廢。可是雲虛的手段她也不明白,就算知道底細,此情此景也無法插手。她越想越急,不覺纖手緊握,銳薄的指甲刺入掌心。
忽然怪聲大作,勢如虎嘯龍吟,偌大的鰲頭磯也顫抖起來。這是風xue的風聲,到了午時必然發作,島上弟子見怪不怪,仍是盯著比鬥場上。
怪聲越發響亮,忽長忽短,忽高忽低,沖入樂之揚耳中。他抖了一下,突然清醒過來,但覺渾身的氣血隨風聲而動,漸漸可以聽從使喚。他定一定神,凝目望去,雲虛站在一丈之外,雙目銳利有神,森然逼視過來。
兩人目光相接,樂之揚的腦門隱隱作痛,眼看又要迷失,他心中靈光一閃,數行字跡從眼前掠過,正是《靈感》篇裡的句子,專講如何借外來之聲引導內在之氣,其中緊要的一點,就是悠然無為、順其自然,只憑音聲導引,不以自身的心意幹擾真氣執行。
這乃是極高的境界,樂之揚雖有涉獵,但也從未真正練成。此時他為“般若心劍”剋制,真氣陷入停滯,連帶四肢也動彈不了,若無外力相加,必然渾身虛脫,被對手隔空擊敗。
樂之揚深吸一口氣,努力摒除雜念,甚至於將引導真氣的念頭也拋到了一邊,依照《靈感》篇中的心法,順其自然,任由風xue的怪聲來引導真氣。“般若心劍”以剋制人心為務,對手如果一念不起,自然也就無所用之。
樂之揚達不到“一念不起”的境界,可是長年修習玄門秘籍,返神入照,多少練出了一些定力。他心中的思慮一少,所受的束縛也少了許多,但覺耳邊狂嘯長吟,種種怪聲層出不窮,體內的真氣隨著聲音遊走,左一竄,右一鑽,如龍如蛇,難以捉摸。
真氣一旦流動,氣力登時滋生,樂之揚腰肢一挺,腦子裡有如明鏡,但覺雲虛目光懾人,忽地有所醒悟。這一雙眼睛正是禍害之源,只要與之相遇,不免心神受制,想到這兒,他索性閉上雙眼。這麼一來,“般若心劍”威力大減,只有那一股無形氣勢仍是咄咄逼人。
雙眼一閉,不能視物,自也無法攻敵,若要睜眼,又不免為心劍所制。樂之揚一時間陷入了兩難境地,他氣貫雙腿,向前跨出一步,本意邁出左腳,誰知道出的卻是右腳,本意走向雲虛,誰知歪歪斜斜,卻向海邊的懸崖走去。
樂之揚莫名其妙,仔細想來,常人大多是以心志駕馭真氣,他卻是以真氣帶動心神,真氣隨著風聲流動,完全不聽使喚,樂之揚心想是左,真氣卻是向右,雙方各行其是,古怪荒誕之極。
樂之揚想到這兒,不敢妄動,但覺雲虛的氣勢不住湧來,彷彿江濤拍岸,一陣勝似一陣,他盡管閉著雙眼,仍覺苦不堪言。所幸真氣隨著風xue的怪響流轉,精力隨時滋生,勉強能夠站穩。
雲虛望著對手,心中不勝困惑。他創出“般若心劍”,絕不是為了對付這等三流貨色,今日所以使出,不過心血來潮,想要一招不發,就將樂之揚輕輕制服。誰知道這小子分明行將崩潰,忽又如得神助,重新振作起來。如此定力,實在少有,如非玄門高士,必是禪宗奇才,沒有數十年的苦功,決計達不到這樣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