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之揚靈機一動,想起《靈感》篇裡的那句話:“氣為之弦、風為之管,水磬雷鼓,振動萬物……”之前他不解其意,這時恍然大悟,倘若勁氣為弦,陽景揮手之間,分明彈奏的就是一支樂曲,盡管沒有聲音,可是節奏宛然。只不過身為琴手,陽景彈得實在拙劣,調子斷斷續續,節奏也是一塌糊塗。
這一張無音之琴,雙耳無法聽見,真氣卻能感知得到。樂之揚“聆聽”時許,跨上一步,左拳向前輕輕一晃。陽景如驚弓之鳥,慌忙揮掌相迎,這一變招,節奏生出混亂,樂之揚趁機出腳,就在陽景前招未盡、後招未出的當兒,腳尖輕輕一挑,穿過他的掌勢,托地踢中了他的肘尖。
陽景半身軟麻,左手無力垂下,慌亂間後退一步,右掌使出“滔天炁”劈出。這麼一來,好比單手彈琴,只有彈得更壞。節奏一亂、空門大露,樂之揚看得清楚,輕飄飄一指揮出,穿過重重阻隔,點中了他腰間的“五樞xue”。
“這是千芒指!”明鬥大吼大叫,禁不住握起雙拳。
陽景要害中指,疊疊後退,還沒站穩,樂之揚的“無定腳”跟蹤而至。這一腳若有若無,正中對手小腹,陽景慘哼一聲,飛出一丈多遠,五髒六腑擠成一團,連隔夜的飲食也嘔吐了出來。
樂之揚不及收腳,一股大力從旁湧至。他閃身跳開,轉眼看去,明鬥一手叉腰,一手扶起陽景,厲聲叫道:“臭小子,膽敢偷學我東島的武功?”
樂之揚定一定神,轉眼看去,四周的東島弟子均是望著自己,目光十分不善。不知怎的,面對眾人,他不但不怕,反而生出了一股說不出的豪氣,笑了笑,大聲說:“明尊主,你不要血口噴人,我什麼時候偷學了東島的武功?”
“還敢狡辯?”明鬥指手畫腳,唾沫亂飛,“你剛才用的什麼?先是無定腳,再是亂雲步,還有鯤鵬掌、忘憂拳、千芒指,哪一樣不是我東島的武功?”
樂之揚笑道:“這話可不對了,你說的這些武功,都是當年釋家的功夫,釋家早已離開了東島,我學他家的功夫,又跟東島有什麼關系?”
明鬥聽得一愣,不知如何回答,其他的弟子紛紛叫罵:“強詞奪理……不知所謂……無恥之徒,偷學武功還有理了?”
明鬥聽到罵聲,更加理直氣壯,回頭向雲虛拱手說:“島王明斷,此人身為雜役,偷學武功,按島規,理應斷手挖眼,以儆效尤。”
童耀一邊聽著,心中大急,兩年前他親自試過樂之揚,這小子軟手軟腳,連馬步也無力站穩,不知何以兩年過去,練成了一身驚人本領?陽景學會了“碧海驚濤掌”裡的兩大奇勁,小一輩之中少有敵手,遇上樂之揚卻是處處受制,幾乎沒有還手之力。要知道,雜役偷學武功是重罪,任由明鬥發揮,樂之揚必遭滅頂之災,可恨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壓根兒不知大禍臨頭。
正覺束手無策,忽聽有人冷冷說道:“他沒有偷學武功!”
童耀掉頭看去,葉靈蘇邁步出列,默默盯著明鬥。明鬥眨了眨眼,困惑道:“葉師侄,你這話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葉靈蘇漫不經意地說,“他的武功是我教的。”
眾人一片嘩然,樂之揚也吃了一驚。雲裳看了看葉靈蘇,又看了看樂之揚,面色蒼白如紙,不覺咬緊了牙關。
明鬥沉默一會兒,盯著葉靈蘇笑道:“葉師侄,此話當真?”葉靈蘇哼了一聲,不及說話,樂之揚忽地大聲叫道:“明鬥,這件事與她無關。”
葉靈蘇本意減輕他的罪責,這小子卻不領情,一時又驚又氣,眼看明鬥面露陰笑,急忙搶著說道:“樂之揚,你昏頭了嗎?學會了武功,就不認我這個師父了嗎?”
樂之揚見她不顧名節,一再為自己開脫,心裡感激得無以複加,但越是感激,越不肯讓她受到連累,當下笑嘻嘻說道:“葉姑娘,你的好意我領了,但在島王面前,小子我不敢說謊。我早說了,這武功是神仙教的,跟你半點兒關系也沒有。”
葉靈蘇氣極,忍不住罵道:“撒謊精,死到臨頭還嘴硬。”她一向為人矜持,此時一再失態,連她自己也覺意外。許多人聯想起兩年前二人失蹤一事,紛紛交頭接耳,猜測二人必有私情。
雲裳望著樂之揚,一股烈火在身子裡亂竄,右手不自覺握住了劍柄,這時一隻手從旁伸來,按住了他的手腕。只聽雲虛冷冷說道:“蘇兒,他的武功真是你教的麼?”
雲裳應聲一凜,松開劍柄,但見葉靈蘇低下頭去,輕聲說道:“是啊……”她縱然一心保全樂之揚,可是面對師尊,仍是不免心虛。
雲虛看她時許,忽地抬眼望天,淡淡說道:“蘇兒,從小到大,你還沒對我撒過謊吧?”葉靈蘇渾身一顫,默不作聲。
只聽雲虛又說:“蘇兒,我再問你一次,他的武功真是你教的?”葉靈蘇心慌意亂,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雲虛看了她一眼,忽地搖頭嘆道:“蘇兒,他這一身武功,只怕你還教不出來。”
葉靈蘇又羞又急,沖口而出:“他的武功很高麼?”
“他的武功不高,但卻與眾不同!”雲虛手拈長須,若有所思,“先說‘無定腳’,那一招‘追風躡影’,島上的弟子所學,應是先起左腳,從左往右踢向對手下盤,但他卻是先出右腳,再向上踢,不但踢得更高,而且更加刁鑽。再說‘忘憂拳’裡的‘無憂無慮’,島上弟子出拳,只有兩個虛招,他卻有三個虛招,變化更加紛繁,陽景按照兩個虛招的路子躲閃,自然著了他的道兒。再說他點中陽景‘五樞xue’的那一記‘笑指天南’,點出的應是食指,可他中途變招,食指變為無名指,點中xue道的一刻,不是點戳之力,而是如使毛筆般向下一捺,不但封住了‘五樞xue’,指上的餘勁更是波及了‘足少陽膽經’……”
雲虛漫不經意,將樂之揚招式中的細微變化一一說出,不止東島眾人佩服,樂之揚也是不勝驚訝。雲裳聽到這兒,忍不住叫道:“父親,你是說這小子所學的東島武功比我們更厲害?”
雲虛搖頭說:“不是東島武功,而是釋家的武功。”
眾人面面相對,心中仍是不解,雲裳問道:“釋家的武學不是東島武學嗎?”
“不一定。”雲虛淡淡說道,“釋家三大絕技,乘風蹈海、無相神針、大象無形拳均未傳世,流傳後世的武學,也分為外學和內學。”
“外學?內學?”
“外學是釋家傳授給外人的武功,內學是他們自家人學的功夫,後者比起前者,自然要高明一些。”
雲裳恍然道:“釋家留了一手?”雲虛點頭說:“若我所料不差,這個樂之揚用的功夫出自內學。”
眾人均是動容,當年鰲頭論劍,雲家勝出,釋家負氣離開,從此絕跡江湖。難道說過了數十年,釋家又捲土重來?
雲虛沉思一下,揚聲問道:“樂之揚,你是釋家子孫嗎?”
道:“我不姓石,我姓鐵。”
“姓鐵?”雲虛一愣。
“對啊!”樂之揚笑嘻嘻:“石頭再硬,也比不過生鐵,我這姓鐵的可比姓石的厲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