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前的陽光早入了房間,撒在刀老波的身上。但此時的刀老波確實一點都沒有感受到陽光帶來的溫暖。他看著手裡的茶水,心中非常的明白。
每一個與毒品相關的人,都會找各種各樣的理由來粉飾自己的罪行。巖糯前邊講的話都是如此,不可能有一句是真話。
但當聽到後邊,巖糯居然不跑,他決定留在這裡與鼯鼠死磕的理由是為了自己的孩子,刀老波就明白,雙方最強的矛與盾將會在哪裡產生撞擊。
最終產生的最壞結果,可能比自己所預想的更壞。
真是一個無法回頭的深淵啊!
巖糯掐滅了香菸,靠著椅子上看著刀老波繼續說道:“按泰族規矩,如果我被他幹掉了,兒子肯定要報仇。玉溫兒是個姑娘,仇可以不報。我根本不願意把她捲進江湖恩怨,將來能不能嫁個好人現在說不準,起碼要讓她一輩子不摻和進這個行當。我花那麼多錢給她買馬,建馬場,如果她能沉迷在她的馬術裡,還真是好事。”
刀老波將手裡已經涼了的茶喝掉,希望以此來撫平一下內心的不安,漫不經心地搭話:“老大真是太費心了。”
這次是巖糯給刀老波空的茶杯裡倒滿,邊倒邊說道:“你知道我一直偷偷藏著那個小兒子巖攀,才六歲,幾乎沒讓人見過你嫂子。”
刀老波雙指在桌面上敲了三下,表示對巖糯倒茶的敬意,說道:“二嫂我只見過一次。”
巖糯也拿起茶杯對刀老波說道:“咱們泰家人,都希望多幾個兒子,雖然都是有名無姓。但我們跟漢人不一樣,他們生孩子為了傳宗接代,為了家裡多幾個能幹活的好勞力。我沒本事,天天混在女人堆,只弄出一個伢子。所以,你一定不要告訴他今天是誰把我殺了。”他說的就像自己已經死了一樣,
似乎不放心,還加重語氣地說道:“這個仇沒法報,不要報。”
刀老波知道巖糯的意思,雙手拿起茶杯對巖糯停了停說道:“知道了,老大。”
說完,不管茶水多燙,一口喝下。
巖糯見狀,也一口將杯中茶水喝下,接著嘮叨:“很多行業都說要子承父業,只有咱這行不行。我愛自己的伢,絕對不能讓他們幹這行!”
刀老波沒有回答。
於是,整個客廳裡只有開水燒開的沸騰聲。
最後巖糯說了一句話,令刀老波腦子像被人打了一拳。
“如果這個鼯鼠能是咱們自己人就好了。”
巖糯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想法,讓刀老波覺得發懵。這麼久以來他從來沒有往這個方向去想,而到現在,就是已經大敵當前、大難臨頭的時候才想起來。
事實上,間諜史上,從來不泛雙重、甚至多重間諜。有一種人能夠坦然地為幾方尤其是敵對雙方同時從事諜報工作的人,他只把間諜工作當作謀生手段,來獲取多重利益,這種人從來沒有國家、黨派、意識形態方面的信仰,應該說是情商、智商都比較高的混蛋,他們是明碼標價、可以收買的。
還有一種是有著對某一方全身心的忠誠,他之所以周旋於敵對方,甚至也會給敵對方提供有價值的情報,僅僅是掩飾了自己真正的服務物件後,最終給自己的信仰帶來最大的價值,而給他貌似服務的那幾方帶來毀滅性的打擊,一旦遇到這種人,不能夠把利益作為交易條件,必須從他對信仰的忠誠度和對自身、親情安全考量上做文章。
也就是說,這兩種人都還是可以從人性上找到弱點的。金錢、美女那是物質欲求,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原則和底線。只要以剝奪性命相威脅,讓他意識到有可能失去這個享受物慾的軀體,然後再許予他足夠的誘惑,他就會死心塌地地賣命。
後一種人也不可怕,有信仰本身就是致命弱點,有信仰證明有底線,而且,底線比常人高得多。信仰的程度是可以被量化、估值的。信仰不堅定人的容易被收買,有意思的是,那種不顧一切的信仰更容易被擊破。
按照巖糯對人性的洞若觀火的認識,他精闢地總結應對的戰術: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誘之以利,威之以脅,最後對不順從的人從肉體上徹底消滅。
他說,不能為我所用的,就不能留下被對手來用,不能養虎為患。
但是,有一種人最可怕。他把間諜工作當作一種證明自己智商和手段的遊戲,一種玩弄他人於股掌之間的快樂遊戲。這種人終生痴迷於這種殘酷的遊戲,此外無慾無求。天主教描述人性中的七宗罪——傲慢、嫉妒、暴怒、懶惰、貪婪、暴食和色慾,在他們身上毫無蹤跡。他可以風餐露宿於街頭、荒野、叢林,也可以衣冠楚楚、風度翩翩混跡於奢華的賭場、豪華酒店。他可以很長時間沉默寡言,讓人覺得他不善交際,甚至有些羞怯,但不神秘。卻在另一些人物和場合面前,對文化、歷史、時局高談闊論,是令人著迷的交友物件。這些都無非是為了達到他贏取遊戲的目的。在這種人身上,可能看起來渾身都是弱點,但永遠沒人看得到那個致命的弱點。
傳說中的這個鼯鼠,據說就是最後這種。彼此都在一個地區謀生,互相之間多少有所聽聞。大致知道他擅長綁架,對他沒留下別的印象。
而綁架,在這一個處處殺機的邊境上,在這個絞殺一切的利益鏈條上,幾乎是最常用的手段,並不是什麼狠角色才能乾的。比起那幾個看起來更優秀的同事,他確實不太起眼。
刀老波疑問地說道:“我們從沒想過收買他,但是為什麼現在又這麼怕他呢?”
這次,巖糯沒有說話。
而是看了一眼牆上的鐘表,對刀老波說道:“你走吧,我要打個電話。”
刀老波看了一眼北極熊的標本和酒瓶裡的巨蟒,帶著一肚子的震撼與疑問轉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