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裡那把衝鋒槍到現在還沒有真正用過一次,平時訓練打靶用的都是步槍。這回出外設崗第一次領到一盒實彈,他怕走火,裝上彈匣後一直不敢開啟保險。
另一個戰士站在離他一百米的位置,荷槍實彈以防來人闖關。
即使是四月的早上,熱浪還是一波接一波的衝過來,過幾天潑水節就到了。他們這幫當兵的可以拿著塑膠水槍衝出軍營,向著老鄉們一頓狂射。
老鄉們不會生氣,因為是潑水節,往人家身上潑灑的是吉祥。小兵開始期待這個日子了。
查了兩臺小貨車、五臺手扶拖拉機,司機和超載的乘客都是被熱帶紫外線曬得黑魆魆的當地農民。他們這個崗一共三個人,班長一手拿著一臺摩托羅拉大哥大,那是巖糯為他們專門配的,但在這個山頂肯定沒有訊號。
他的另一隻手拿著一份黑白影印的人像,那根本不是一張相片,而是手繪圖,很像古時候官府張貼出來的“通緝令”上的人像。
圖案中的人看起來只有二十幾歲,戴著一副方框眼鏡。
班長接到的命令是隻要看到這個人,甚至長得像他,立即格殺勿論。班長不知道這人是個什麼樣窮兇極惡的罪犯,值得他們整個營天沒亮就爬起來。
他們三個人都是入伍後就來到莽城當兵。班長已經服役七年了,兩個戰士在這也有三年多了。
是不是本地人,他們一眼就能認出來。
山路傳來羊群咩咩的叫聲,拐彎處塵土飛揚,幾隻羊先冒出頭,緊接著牧羊人趕著羊群、揹著接近晌午的陽光走了出來。他身上披著翼族人穿的“察爾瓦”,就像三十年沒洗過,打滿了補丁。
走近的時候,士兵舉槍攔住了他。這人身上的臭氣撲面而來,士兵敢打賭他這輩子沒洗過一次澡。班長忍不住捂住鼻子,向他做了個手勢,意思是自己就不查了,把苦差留給他。
這個牧羊人是個瘸子,好像是小時候小兒麻痺的後遺症,那灰不溜秋粘結的白髮讓他年紀看起來有五十歲出頭,細小的眼睛渾濁無神,臉被高原紫外線曬得黝黑,士兵想起火塘上烤糊的洋芋。
他一口黃牙,滿臉鬍子拉碴,顯然不是那個照片上的年輕人。牧羊人左邊肩上挎著個紅白相間的破舊編織袋,本地人都是用這種口袋裝出門的用品,髒兮兮的口袋隨著他一瘸一拐的步伐擺動。
他的右手拿著一根樹枝做的趕羊鞭,士兵用本地漢話叫他停下,瘸子咿呀咿呀飛速地說著翼語回應,甩了一響鞭子,那群羊聽話地停了下來。
士兵問話的時候,瘸子卑微地用髒兮兮右手罩著右耳朵,湊到他面前,居然還是個聾子!他身上和嘴巴的惡臭味燻得士兵一陣噁心。
儘管可以肯定這個翼族牧羊人不是目標,士兵還是盡責地用手中的槍指了指那個編織袋,牧羊人警覺地把編織袋往身後藏。士兵友善地笑了一下,劈手搶過來。他不顧牧羊人嘟嘟囔囔的抗議,開啟連拉鍊都壞了的破袋子,看到像是從垃圾堆撿來的幾件破衣服,最噁心的是衣服上面還堆著上百張一角、兩角的紙幣,從口袋噴出的臭味讓士兵彎腰乾嘔了幾下。
翼族同胞的陋習真是名不虛傳。
牧羊人伸手從袋子裡摸出一包白紙盒包裝的煙,當地人稱為“白板煙”。他撕開封口,掏出兩根沒有過濾嘴的捲菸,用顫巍巍的左手遞給士兵。士兵看到五隻黑黢黢的指甲縫,連連擺手。
士兵求救似地看著班長,班長不耐煩地做了一個“讓他滾!”的手勢,士兵擺擺手示意牧羊人和他的那群羊快走。
野蠻的贓鬼感激涕零地說了句“卡沙沙”,就趕著羊群慢悠悠地走開了,士兵唯一聽得懂的就是這句翼語: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