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蟒村藏在大山褶皺裡,背後那道山脈彎成半圓,遠看像條巨龍盤著守護村子。可村裡人祖祖輩輩沒出過遠門,哪見過龍的模樣,只覺得這山形像條大蟒蛇,索性就叫村子小蟒村。村裡的房子都是用木頭搭架子,頂上糊著茅草和泥巴,大夥兒自己開荒種地,養雞養豬,雖說能填飽肚子,可朝廷年年都來收重稅,搶走大半糧食。要買鐵鋤頭、鹽巴這些東西,還得靠賣自家種的穀子、編的竹筐草鞋換錢,所以天不亮,村口就響起叮叮噹噹的推車聲。
老何家在村西頭,三間破木屋比別家都矮半截,牆縫裡還塞著稻草擋風。何爸每天天不亮就扛著鋤頭下田,何媽在家織布編筐,七歲的何乾峰雖說還沒灶臺高,卻總踮著腳幫媽媽燒火、餵雞。這孩子打小就機靈,去鎮上送貨時,眼睛總盯著學堂的窗戶,看那些孩子搖頭晃腦唸書,心裡癢癢的。可每次何媽問他想不想上學,他就趕緊搖頭:“我幫家裡幹活,能省好些錢呢!”
這天雞剛打鳴,何媽就蹲在灶臺前生火。陶鍋裡的水咕嚕嚕冒泡,她把晾乾的麵條一把把撒進去,又從罈子裡摸出半塊臘肉,切成薄片丟進去。香味順著茅草屋頂的縫隙飄出去,引得隔壁家的狗直撓門。何爸正往馬車上摞裝滿穀子的麻袋,這些都是全家人攢了半年的收成,車轅都被壓得吱呀作響。
“開飯了!今天有肉面!”何媽的喊聲剛落,何乾峰就從雞窩裡鑽出來,手裡還攥著兩個熱乎乎的雞蛋。他三步並兩步衝進屋,小鼻子使勁嗅著香味:“好香啊!比過年還香!”
飯桌上,何乾峰的粗瓷碗堆得冒尖,臘肉片蓋在麵條上油汪汪的。可他抬頭一看,爸媽碗裡只有清湯寡水的麵條,連菜葉都沒幾片。“爸媽,你們咋不吃肉?”他把肉片往何媽碗裡夾。何媽笑著躲開,把肉又塞回他碗裡:“我們早就偷吃啦!你張叔昨天送了兩張烙餅,我們吃得飽飽的。”何爸也跟著起鬨:“就是!你趕緊吃,長得壯實才能保護你媽,別像我,連村口的老黃狗都怕!”
何乾峰被逗得咯咯直笑,可心裡總覺得不對勁。他記得清楚,家裡最後半塊玉米麵餅都留給自己當早飯了。但看著爸媽假裝吃得很香的樣子,他也不戳破,大口大口往嘴裡扒拉麵條,故意吃得呼嚕作響,逗得老兩口直抹眼淚。
馬車晃晃悠悠出了村。何乾峰坐在車轅上,手裡轉著剛編好的草蛐蛐。山路坑坑窪窪,車輪碾過石子,震得穀子沙沙響。路過一片楓樹林時,何媽突然拽住韁繩:“老何,你看前面——”
二十多個漢子橫在路中間,個個腰裡彆著明晃晃的刀,領頭的臉上有道疤,正拿刀尖挑著根草嚼。何爸臉色瞬間煞白,額頭上青筋直跳。他猛地扯過韁繩,壓低聲音說:“是黑風寨的土匪!快解馬!”
何媽手忙腳亂解開馬車和馬之間的鐵鉤子,手指都被勒出了血。土匪們已經騎著馬追上來,馬蹄聲震得地面發顫。何爸回頭看了眼兒子,突然大喊:“前面有片野竹林!把娃藏進去!”
馬車在竹林邊急剎,何媽一把抱住何乾峰,鑽進齊腰高的竹葉裡。“別出聲,不管發生什麼都別出來!”她把兒子塞進一個樹洞,用枯枝蓋住洞口,聲音哽咽,“爸媽去去就回……”沒等何乾峰反應,馬蹄聲已經逼近,他聽見媽媽急促的腳步聲遠去,還有爸爸撕心裂肺的喊聲:“來追老子啊!”
何乾峰死死咬住嘴唇,指甲摳進樹皮。透過竹葉縫隙,他看見土匪騎著馬從眼前呼嘯而過,刀光在陽光下晃得人睜不開眼。等馬蹄聲徹底消失,他才敢爬出來,在林子裡轉來轉去,喉嚨都喊啞了也沒人回應。天漸漸黑了,露水打溼了他的褲腿,遠處傳來狼嚎聲。他蜷縮在樹洞裡,又冷又怕,眼淚止不住地流,最後在昏迷中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何乾峰迷迷糊糊感覺有人撥開樹枝。他猛地睜眼,月光下,一個白髮白鬚的老頭正低頭看著他。老頭揹著個鼓鼓囊囊的藥簍,腰間掛著個銅鈴,每走一步都發出清脆的響聲。“可憐的娃……”老頭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他的頭,“跟我走吧。”
何乾峰還沒來得及說話,老頭已經抱起他,往山林深處走去。銅鈴聲漸漸融入夜色,小蟒村的方向,有幾點火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等何乾峰再次醒來時,已身處一間竹廬內。老頭正在灶前熬藥,見他轉醒,端來一碗散發著苦澀氣息的湯藥:“喝了吧,能壓驚。”何乾峰機械地吞嚥著藥汁,突然想起什麼,猛地抓住老頭的衣角:“我爹孃呢?他們在哪?”
老頭手一頓,沉默良久才將何乾峰帶到竹廬後的小土包前。兩座新墳靜靜立在松樹下,墳頭插著褪色的草鞋——正是昨日出門時父親腳上那雙。何乾峰踉蹌著撲過去,指甲在泥土裡刨出鮮血:“爹!娘!”撕心裂肺的哭喊驚飛了林間宿鳥,淚水混著泥土糊滿他的小臉。
“黑風寨的人追至斷崖。”老頭聲音沙啞,“你爹孃……”話音未落,何乾峰突然抄起地上的石塊,瘋了般要往山下衝:“我要殺了他們!我要報仇!”
枯瘦的手掌如鐵鉗般扣住少年的肩膀。老頭奪下石塊,將一枚泛著溫潤光澤的玉佩按進他掌心:“就憑你?黑風寨主能徒手裂石,寨中更有會妖術的供奉。你去,不過是多添座墳!”玉佩上細密的紋路硌得何乾峰掌心生疼,可這話比石頭更重,砸得他渾身發冷。
“拿著。”老頭鬆開手,“這玉佩是我在龍脊峰所得,與你有緣。”他指向雲霧繚繞的山峰,“那裡藏著修仙的機緣。你若真想報仇,就靜下心來,跟著我學本事。等哪天你能斬斷龍脊峰的頑石,再提復仇二字!”
何乾峰攥緊玉佩,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山風捲起他破舊的衣角,新墳前的紙錢灰燼打著旋兒飄向天際。半晌,他重重跪下,衝著墳頭磕了三個響頭:“爹,娘,等孩兒變強……”
竹廬內,油燈昏黃。老頭看著少年倔強的背影,從箱底取出一卷泛黃的《鍛體篇》。窗外夜色如墨,唯有龍脊峰方向,隱隱有青光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