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才先生道:“反了,是你想說什麼。你對周左達他們說的那番冠冕堂皇的話,也只能瞞他們就是了。”
記離起立,向愚才先生畢恭畢敬地一揖,說:“還求先生教我。”
“你何須我教?”愚才先生說,“你走了一招很高明的棋呀。”
記離說他言過其實了。他說自己並沒有動什麼心計。元帥要盡起精兵良將去解青州之圍,他理應全力相助,並不含權術呀。
見他仍不肯說真話,愚才先生生氣地站起來,說他要去出恭,不陪他了。記離這才拉住他的袖子,說別再打啞謎了,他是傾吐苦水來的,心裡憋得好不難受啊。
這一來,愚才先生也就不用迂迴暗示了。
愚才先生說:李文峰怕你,怕你什麼?功高震主是古來通病,李文峰奪去你賴以支撐的全部人馬,一石兩鳥,一可削你權柄,斷你爪牙,又可試探你有無二心。你的高明處不在於委曲求全地全部答應李文峰的無理要求,而在於你在最信任的將領面前也一點怨言不露,一般人很難做到,你把危險擺脫了,應當高興,幹嘛又發愁呢?”
記離說:“先生對我真是洞若觀火呀!請你千萬別說破了。並非在下連生死與共的朋友也信不過,他們多是眼裡揉不下沙子的個性,惟恐走露了風聲。”
“我自然不會說破,”愚才先生說,“但仲武豈能瞞得過?”
記離一驚:“他也看破了?”
愚才先生說:“他剛從我這裡走。”
記離問:“他怎麼說?”
愚才先生道:“他不讓我告訴你,裝糊塗,跟李文峰去。但他們說,李文峰這種心地偏狹的人,非但成不了霸業,壽命也長不了,人心歸向,並不是外力所能阻斷的。”
記離也知道,這些朋友不會因為到了李元帥身邊就背棄了他。但他周圍沒了他們這些人,好比一棵樹,砍去了所有的枝葉,剩一根光禿禿的樹幹,不是非枯死不可嗎?
愚才先生說:“好在不會長久的。你實在不讓我走,我留下就是。”
記離說:“不好。你是他最看重的人,你留下,他會不放心的。”
愚才先生說他自有辦法。
夜已深,外面的鞭炮聲仍此起彼伏。
記離踏著地上積了厚厚一層的爆竹紙走來,顯然酒喝得多了,腳步有些不穩,幾個護兵上來要攙扶他,又都被他推開。
路過披著彩綢紅花,窗上貼著大紅喜字的新房,他停頓了一下,卻繞開了,徑直上樓,這怪異的舉動令守在新房門口的丫環七巧不解,立刻跑進去報信。
姬瑤一直在洞房裡等記離罷酒散席。
高高低低幾十支紅燭把屋子照得亮堂堂的,新人姬瑤並不像別的新娘那樣安靜地坐在床頭等待新郎到來。她在燈下擦拭著一把寒光四射的寶劍。
丫環七巧跑進來報告,說總兵大人不知怎麼回事,路過新房門口看了一眼,沒進來,上樓去了。
姬瑤皺了一下眉頭,卻故作鎮定地說:“別大驚小怪的,他愛上哪兒去就上哪兒去。”
丫環只得退出去。
記離並非忘了今天是喜日子,他心頭像壓了千斤重石,透不過氣來,盡管愚才先生稱贊他“忍為貴”、“不露為上”,並不能緩解心頭的悲憤之情,連自己的岳父都視自己為異己,時時處處防範,今後怎麼辦?不是要步步荊棘、處處掣肘嗎?越想心裡越堵,越堵越想痛痛快快地發洩一陣,而能讓他宣洩的人,除了通情達理的李珂,還能有誰?
李珂在燈下寫大字,金梅打了一盆熱水進來,說:“該洗腳睡覺了,今天再也不用點燈熬油等他了。”
李珂知她指何而言,看了她一眼,笑道:“小妮子,你比我還在乎呢。”
金梅也笑了:“我是替小姐抱不平啊。”
忽然一陣樓梯響,李珂停下筆側耳諦聽,說:“怪呀,他怎麼回來了?”
“誰回來了?”金梅馬上想到她說的是記離了,便說,“怎麼可能?這工夫和新娘子親熱還親熱不過來呢。”
話音未落,記離真的掀開門簾子進來了,像往常一樣,往椅子上一坐,說,“金梅,打洗腳水來。”
金梅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看了李珂一眼。李珂笑吟吟地說:“你喝多了,走錯門了,你該到新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