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一直響著滾雷一樣的隆隆炮聲,不斷的有成群結隊的難民從東邊拖家帶口地逃到池家窩鋪圍子。難民們蓬頭垢面,面黃肌瘦,揹著破包袱,進屯就挨戶乞討。帶來的東邊正在打仗的壞訊息讓人們惴惴不安。
池震宇把池家大車店的大門開啟,讓這些難民都進到院子裡,住進了大通鋪。池家大車店廚房的大鐵鍋整日不息火,一鍋接一鍋熬苞米碴子粥。敖拉吉白忙得腳打後腦勺,蘇拉瑪也來到池家大車店這邊幫忙。
池震宇一直守在大車店,忙著安頓難民。池家大車店裡的兩側廂房都是土坯房,每側都是五間貫通。每趟土坯房的中間留了一道門。
從這道門走進土坯房,是一間不大的外間,砌了兩座土爐,土爐上坐了一把洋鐵壺,正冒著蒸汽。土爐連著火牆。外間兩側各有一道門。走進這道門,就進了大桶子間。
每側大桶子間都是兩間土坯房,中間沒有土牆間隔,進門就能看見大桶子間最裡面。大桶子裡兩側砌了南北大炕。大炕上光禿禿的,只鋪了炕蓆。被褥行李要客人自己帶。
池家大車店的這種大通鋪不收宿費,難民們一家家就擠在大通鋪上,睡覺時人挨人,連翻身的空地都沒有。
池震宇走進大桶子間看了一圈,嘆口氣,走了出來。院子裡擠滿了剛進來的難民,一堆一夥的靠在破舊的行李捲上。有的就地躺下,虛弱地喘氣。
池震宇走到大夥房,找到一個大木盆,盛了滿滿一盆苞米碴子粥,端到了院子裡。難民看見了粥,紛紛從破包袱裡掏出飯碗圍了過來,遞到池震宇前面。池震宇放下大木盆,拿起木勺給難民們盛粥。接到粥的難民轉身蹲在地上就狼吞虎嚥地喝粥。
池震宇分完粥,站在一旁,看著難民們喝粥。他的眼光落在了一個剛進院的神態憔悴的男人身上。這個男人帶了一名四五歲的男孩,父子倆正蹲在牆角呼嚕呼嚕喝苞米碴子粥,象是好幾天沒吃飯了。
池震宇惦念東邊到底出什麼事了,想找人問一下。他走到這倆人跟前,蹲了下來。男人見有人來了,不再喝粥,抬頭看池震宇。池震宇見他面容憨厚,便和他攀談起來。
這名男人有三十多歲,煙塵滿面,疲憊不堪。喝了一碗粥,精神緩過來不少。池震宇問道:"您從哪來,東邊出什麼事了?是俄國人和日本人打起來了嗎?"
男人說:"俺們是大連金州人,家住在金州城外扇子山下榆樹屯,俺叫沈金柱。春天的時候,大鼻子和小鼻子在我們那裡打起來了,日本人偷襲了旅順港口的俄國人,日本兵又在俺們屯附近的海面上岸,和俄國兵在扇子山打起來了。“
“俺們屯被俄國兵佔了,當了指揮部。俄國兵在屯子外挖壕溝修碉堡,鄰近屯子裡的男人都被抓去挖壕溝運彈藥。各家各戶存的糧食都被搶走,存的苞米是一年的口糧,俄國兵搶去了餵馬,鄉親們一點糧食都沒有了。俄國兵還到屯子裡找女人,抓到女人就按在地上,一群俄國兵圍上去糟蹋。日本兵打仗狠,不要命的往上衝,用大炮轟俺們屯。房子都轟塌了。俄國人頂不住,被打得撤出扇子山,逃到奉天去了。跑的時候,挨家逐戶翻糧食財物,把全屯搶掠的什麼也不剩。又放一把火,把房子全燒了。“
“俄國人跑了,日本兵來了,小鼻子更狠,進屯就抓俄奸,抓住給俄國兵逼著挖壕溝運彈藥的中國人,就說是俄奸,拉到野地上就槍斃。日本兵也捜女人,連地窯都翻。俺們屯的人不敢回屯子,都躲到山上樹林裡。日本兵就上山捜,搜到財物都搶走,搜到女人就搶到山下拉走,抓到鄉親們就逼著下地割青苗餵馬。俺被俄國兵逼著帶鄉親們挖壕溝,扛彈藥箱,被屯子裡王老歪告訴了日本兵,日本兵到處抓俺。“
“日本兵搜山的時候,俺和女人跑散了。俺找了幾天,找不到女人。日本兵搜得緊,俺就跑出來了。可是遼陽丶奉天也到處都是俄國兵和日本兵,實在呆不下去了,俺就一路跑到這裡來了。"
蹲在院子裡喝粥的難民見池震宇在問東邊的事,也圍了過來。一個難民恨恨地說:"俄國和日本打仗,不到他們自己國家去打,到中國地面打,禍害中國老百姓。"
一位身穿鑲銀鼠皮邊馬夾,象是鄉紳的難民說:"日本人和俄國人爭的就是中國東北。日本人是奔佔領東北來的。俄國人佔據了東北,賴著不肯撤軍。旅順大連這一片地界,光緒二十四年一八九八年)就被朝廷租給俄國人了。光緒二十六年,八國聯軍攻北京,俄國人趁機佔領了全東北。日本人也盯上了東北,怕俄國人獨吞東北,聯合英國和德國強迫俄國人撤出東北,把東北還給大清。俄國人先允諾撤兵,後來就變卦了,撤了一半就不撤了。日本人見俄國人真的要吞下東北,自已再沒機會了,就出兵攻進遼東半島,和俄國人幹起來了。"
池震宇問:"朝廷沒出兵把這兩夥惡人趕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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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紳說:"可恨朝廷不管老百姓正在遭災受難,竟宣佈中立。兩夥都是強盜魔鬼,在中國土地上打仗,中國老百姓遭受兩夥強盜禍害,俄國人禍害完了日本人禍害。朝廷不聞不問。"
一個頭發斑白的鄉村文人模樣的老年難民悲切地說:"朝廷棄國民國土於不顧,腆不知恥宣佈中立,危難來了,拿我們做送死的炮灰。危難過去了,皇帝和他的皇親國戚丶親信權貴繼續橫徵暴掠丶花天酒地,皇帝就是視老百姓為草芥,不知道我這把老骨頭還能不能埋在家鄉?"
池震宇安慰這些難民說:"你們安心住在這裡吧,人這輩子誰還不遇到幾個難過的坎呢?多難也要挺著活下去。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沒死就有出頭的機會。"
難民們逃出遼東,一路顛沛流離,衣食無著,到了人生地不的札薩克圖王旗,都惶恐不安,擔驚受怕。聽了池震宇一番話,心裡敞亮多了。
池震宇看見難民中有一個人長得清秀單薄,眉宇疏朗,一身書生打扮,便問道:"您是教書先生嗎?"
書生點頭,說:"俺在大連讀過私塾,後來又學了一些西學。眼下社時局艱難,為了謀口飯吃,俺在家鄉榆樹屯開了一家雜貨鋪。因為俺識字,又經常去奉天,大連進貨,見的世面比鄉親們多。鄉親們湊錢辦學堂,就聘請俺教孩子們寫字。在家鄉的村子裡辦了一家學堂。"
池震宇問:"您尊姓大名啊?"
書生說:"俺叫隋知吾。"
池震宇樂了,說:"你叫誰知你?一聽就有文化。這段日子教教村裡的孩子吧,我家後院有三間房,就做學堂。我給你銀子做學費。"
隋知吾聽了高興地說:"就尊東家的意思,我就留下來吧。"池震宇帶著隋知吾來到池家大院的後院,打掃一下後院的三間房,辦起了學堂。屯子裡的孩子們都到學堂來上學。
池震宇憂慮起來。王爺廟就駐紮了俄國兵,平時就經常到鄉下搶掠姦淫,現在和日本兵打起來了,世道一亂,就更沒有約束,來屯子裡禍害老百姓怎麼辦?池家圍子會不會遭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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