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景明曉得,二嬸是寂寞了,二妹那邊,她跟榮偉堂的婚事到底是有二嬸逼迫的成份,再加上如今婚姻不順,雖然之前因為封嫁妝的事體,外面都傳二妹要跟榮偉堂離婚,但不管是榮家還是虞二奶奶這邊,都是要臉面的,輕易哪會提離婚二字,所以,二妹跟榮偉堂的婚姻還有糾葛。
也因此,二妹對二嬸心中是有怨忿的,跟二嬸到底是生份了不少,平日大多數時候,二妹寧願守著董婆也鮮少回永福門。
而三妹,未來追求的是更廣闊的天空。
如此,最終陪在二嬸身邊的人居然是她自己和景祺,二兩都是二嬸仇視的人。
也是人生如戲,所以未來的事體哪裡好講。
“也是。”馮紹英又應著,然後叫了車離開,她最近也挺忙,中華書局又開了幾家分店,這部份是她負責,再加上還有幾篇古文要校正,來虞園這邊也是偷得浮生半日閑。
虞景明目送著馮紹英離開,轉身要回虞園再看看董婆,跟二妹聊聊,冷不丁對面一個漢子拉著板車過來,沖著麻喜說話:“麻喜,聽講你爸今年要河北老家看看呀?”
“喲,是喬叔呀,是的,你有事體呀。”麻喜嘻笑笑的問。
“嗯,那走前你跟我說一聲,我有點東西想請你爸幫我帶回去。”那姓喬的漢子講。
“好咧。”麻喜應聲,那漢子便又拉著板車繼續走。
“這位是租護城河壕溝,種茭白的秦老漢的女婿,叫喬翼吧,怎麼跟你家搭上關繫了?”一邊潤生好奇的問麻喜,茭白上市的時候,這位姓喬的老拉了板車來賣,大家都曉得他是秦老漢的女婿。
“他跟我家是河北老鄉,前幾年從河北逃難過來的。”麻喜講。
這時,隔壁文具店的一個老賬房也湊個臉過來,笑嘻嘻講:“這位喬翼也不曉得是幸運還是不幸,聽講是當年得了瘟疫,被秦老漢救了,那秦老漢一子一女,也奇怪了,都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偏這秦老漢,老實巴交一個人,生的兒子吃喝嫖賭不講,女兒秀玉小時候倒是秀麗可人的,可早年得了小兒麻痺症,一條腿瘸了,本來這年月,瘸腿也無所謂,勤勞本分就好,偏秦老漢那婆娘,總怕女兒吃虧,但凡有人看她女兒腿一眼,她便去跟人吵架,家裡的家務又一手包,全不要女兒動一下手指頭,反倒把個女兒教壞了,好吃懶做不講,脾氣還大,哪個男人受得了,結果都二十七八了,硬是沒人上門講親,頭年,秦老漢婆娘先病故,去年,秦老漢眼看著也不行了,又實在放心不下女兒,沒奈何,把女兒託付給了喬翼,秦老漢於喬翼那是有救命之恩的,這個時候自不能推託,兩個在秦老漢病床前成親了,結果,秦老漢才下葬,那秦秀玉就鬧了起來,聽講是喬翼鄉下還有老婆的,秦秀玉非讓喬翼休了原配,只是休妻就太對不住人了,喬翼死活是不肯的,但他欠著秦家這邊大恩,總要辜負一個,再加上喬翼當年逃難出來時,家裡原配還沒有孩子,喬翼也起了不能耽誤原配一生的想法,就寫了和離文書還暗裡寄了一筆錢託人送回家,可沒想,當年喬翼離開河北時,家裡原配就查出有了身孕,後來生了一個女兒,如今都快四歲了,家裡原配一來離了又沒處去,二來實在捨不得女兒,後來是喬翼的母親做主,兩邊各過各的,她就只當喬翼這個兒子已經死了。如此,事情才平息下來,只不過喬翼每年都要悄悄的讓人帶點銀錢回家……”
那老賬房說到這裡,又叮囑麻喜講:“喬翼託你爹的事體可不要往外講,要不然,喬翼只怕又沒好日子過了。”
“曉得曉得。”麻喜不耐煩的講。
另一邊街上,喬翼還沒走遠,雖然聽不清老賬房說什麼,但他猜也猜到,初時他甚是尷尬的,只習慣了,倒也無所謂了。
“喬翼,你拉個抽水機做什麼?”街邊,一個正坐在椅子上剪頭發的漢子看到喬翼拉了個抽水機,便大聲的問道。
“這兩天老下雨,壕溝裡積水深了,天又冷,茭白傷凍腐爛,那明年的茭白就要絕收了,這不,專門從廠裡借了抽水機把水抽了。”喬翼講。
“喲,你還有心思管你的茭白呀,你就是抽了水明年也是絕收,你曉不曉得呀,老城牆拆除報告聽講已經批下來了,過了年就要拆老城牆。拆了老城牆就要填壕溝修馬路,這是要我們沒飯吃呀,我們東段這邊人反正已經齊心了,李平書要拆老城牆我們不管,但要填壕溝沒有我們的答應,就不行……”那剃頭的漢子說的老響,一臉氣憤。
虞景明這邊一聽這話,不由微微一愣,之前只顧著關心拆除老城牆的事體,倒是忘了城外護城河的壕溝租戶,若是城外的壕溝租戶聯合起來不準填壕溝的話,那這老城牆只怕一時半會兒又拆不了了。
真是一波三折。
而剃頭漢子這邊話音方落,冷不丁的街口就傳來卞維武的聲音:“黑皮,你現在混的厲害了,先是逼著原壕溝租戶把壕溝轉租給你們,又煽動壕溝租戶一起抵制拆除老城牆,如今這又過來煸動西段租戶,別以為我不曉得你們要做什麼,給呂三和榮興做排頭兵,小心成炮灰……”
卞維武一身便裝從巷口過來,沖著那黑皮就罵。
“我樂意你管得著嗎?你以為你還是卞二爺呀,你那一身皮都叫人扒了,聽講總稅務司還要派人下來了,到時,你大哥還不曉得能不能安穩呆在江海關呢,沒了那身皮,你卞維武也不過是一個癟三,我怕你呀……”那黑皮不幹示弱的回擊。
今天一早,公廨所那邊就以卞維武參加民軍為由,暫停了卞維武的職。
“二哥,削了他。”麻喜氣的跳起來講。
“不急,我看著他,他跑不了,你去給我叫人,我們先清了這條街面再講,沒了那身皮,四馬路這邊依然是我說話。”卞維武一臉森冷的講。
“呵,卞維武你能的啊,都要清起街面來了,你要作死,也不要拉你大哥墊背好哇,現在街面什麼情況你不曉得呀,洋人這邊還在戒嚴呢,呂三進了警察廳你也是曉得的,他正愁沒你把柄吧,警察廳剛成立,也是要立威的吧,你要真在四馬路清場,不管是洋人還是警察廳,都要拿你開刀,我曉得,你們混道上的,有時不能講理性,要講血性,可講血性不等於犯傻吧,自己往人刀口上撞吧,再講,你犯傻就犯傻,你也曉得稅務司派人下來查各地稅關,你是愁你大哥沒有把柄落人手裡是吧?”虞景明站在一邊,講話比較難聽,卞維武這小子性子拗的很,好好講他不聽的。
卞維武就悶頭不響。剃頭的黑皮趁著這當口,連忙一溜煙跑了。
而虞景明卻曉得,幾段城牆,一條壕溝,一坐永福門,又要興起了風雨。
虞景明回了虞園,沒想一進虞園,就迎上虞淑華赤紅的雙眼。
“大姐,董婆走了……”
一個人物,一段故事,一段歲月也是終場。
雨不知不覺就下大了,夾著雪子。
須臾,雨停,雪花卻大朵大朵的飄下,這一年第一場冬雪終於落下……